灯光投射下,水缸的阴影干扰了视线。我俯身凑近一看,才辨出那不是普通的石砖,而是一种对我俩来说都很熟悉的材质。起初我有些惊讶,为了确保不出差错,又打开了手机的光源,缸内的全景一瞬间展露无遗。
“青铜?”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道:“太像了,和秦岭的如出一辙。”
我蹲下身,查看水缸与地面的接缝。一整面地铺满了烟灰色的石砖,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所以只有里面嵌了那种材质。这个垂直的暗道使用了大量的青铜来制作,给我带来很熟悉的视觉记忆。与此同时,之前架子上那个古怪的铜瓶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这屋子的前主人研究的究竟是个什么方向?我闭上眼捏了捏眉心,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摸清了个大体轮廓,问闷油瓶:“秦岭那地方,你们家还了解多少?”
谁知他摇了摇头,说出口的是:“现在,你所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了。”
起初我为这个拧巴的说话方式感到奇怪,接着就顿悟了。我一字一字道:“你是说,现在,你掌握的信息,可以为我所有了。”
只要他保留着相关记忆,只要他有意识,我就可以从中挖掘出我想要的信息,因为再也没有设防和壁垒了。我特别没品地想着,做一次,能换来全方面的信息共享,单就这点而言,事后身体那阵酸疼也不算白白牺牲。
我隐约觉得这和费洛蒙的读取有点异曲同工的味道,不过没怎么细想。目前更要紧的是,我窥见的前人的这项研究,看似无厘头实则意义非凡。所谓有因必有果,归根结底还是要追究那株青铜树的奥秘。在秦岭的途中,为什么它周围守着那些蛇和黑飞子?为什么能影响我和闷油瓶之间的感应?又是为什么,它能回应我求生般强烈的意识?
秦岭里,青铜树枝上挂着件型号老旧的军装。而在某段幻境中,我看见爷爷抱着小满哥,于青铜树旁考察,身上穿的正是军装。
我突然就理解了,一个旧屋子里集中好几种因素的蛛丝马迹,原来都和我有关,和闷油瓶有关,和我们有关,和九门有关。冥冥中,这种古老的关联,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理解的范畴。天知地知,可偏偏,你不知我不知。
我进入过闷油瓶的意识,这方面的信息量他确实是和我持平的。我的面前再也没有一个提供参考答案的人了,这令我有点小小的沮丧。但是,更多则是一种稳稳的满足,意味着我不必艰难地向前狂奔去追一个背影,因为那个人和我统一了步调,并驾齐驱。
很多年前,闷油瓶说,他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去问。那个时候,月下的篝火旁,我离真相十分遥远,抓着他问个不停,然后他把这句话丢给了我。
这一刻,我和他都找不到人去问,似乎是双倍悲剧,但是我心中却无故滋生出另一种雀跃。反正大家情况一样,佛祖都那样说了,“你俩一起玩蛋去吧。”玩蛋到最后会不会完蛋,还得另当别论不是吗?
我琢磨着要不要把水里的古尸捞出来,做一次彻底的清查。抽了水后尸体暴露在空中,仅一会儿功夫,那形态便令人作呕。连我这种基本没有嗅觉的人,都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真不知道闷油瓶是怎么忍下来的。我抄起刚才的竹竿,往下捣了捣,动作轻柔得像在做棉花糖,生怕捣坏了尸身一条胳膊。
手机里刚巧发来一条短信,我抽不手去拿,任它放完了整段提示音。小满哥不知怎的,好像被这音乐刺激到了。它自从进入地下室后一直兴致缺缺窝在我的脚边,突然兴奋起来咬住我的裤腿,往后拽。这狗随时随地耍赖,不能再惯着它了,我回忆了一下我三叔摆过的最臭的脸,扭头对小满哥说了一个滚字。
就在它抬头看我的一刹那,我才懂得了它的警告。为时已晚,眩晕感来得毫无预兆,我用手中竹竿勉强支撑身体的平衡,闷油瓶及时扶住我,小满哥又全力抵着我的小腿不让我倒下。我的意识并不脆弱,自发地生生扛下这一波。
其实我也可以选择顺水推舟,接受那些信息素,但是我不敢贸然尝试这种来路不明的侵袭,只能自己跟自己对抗。这场消耗战中身体慢慢不受控制,蜷缩着前倾。
一边快要栽进缸里,信息素愈发强烈,显然来源于那具古尸。也不知道凭我的能力是否可以给自己下个精神暗示,我告诉自己,别倒下。然后感觉到闷油瓶环住我的腰,将我半抱着离开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