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桃接过汤碗,又从一旁的小几子上拿过装着蜜饯的泥瓷罐,让宝钗从里面挑出一样来放在口中甜嘴。过了片刻,宝钗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楮桃这才让柳五儿在一旁帮忙打下手,服侍着宝钗换过衫群,又亲自为宝钗披上斗篷,服侍着宝钗出门往正院去了。
柳五儿被留下来看屋子了,她坐在外间的小杌子上,身前放着火盆,这里可比外面廊下暖和多了,让她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柳五儿一直托着下巴,手肘支在大腿上,目光不住在屋内挪动着。
她还记得当年跟着贾母游荣国府内的大观园,走到宝钗居住的蘅芜院内,贾母对宝钗卧房的评价是“太过素净,犯忌讳”,但是宝钗在金陵薛家大宅的闺房却不是那样雪洞似的,屋内摆放着的古董玩器也不少,而且样样精致。薛家又是皇商,薛二老爷时常带着伙计们出海,每出去一次,往往带回来不少国外的新鲜玩意儿,宝钗屋里自然也摆着几样。
柳五儿换了个姿势,忍不住开始思考:宝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才改变了行事风格,压抑住自己的本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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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儿。”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楮桃就服侍着宝钗回了后院,一进屋就忙着唤妹妹,“快去打水过来,侍候姑娘洗脸。”
柳五儿一转头,就看到宝钗挣脱了楮桃的手,头也不回地就往里间走,经过柳五儿身边的瞬间,还能看到她红肿的眼眶。“是。”柳五儿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扭身从后门出了屋子,穿过小小的夹道,往耳房里烧水去了。
等她提着一小铜壶温水回来的时候,宝钗的情绪已经更平静了些。柳五儿把壶里的水倒到盆里,稳稳地捧到宝钗面前。楮桃用一条大手巾,将宝钗前襟掩了,服侍她洗脸。洗过后,又轻轻用软布揩去宝钗脸上的水珠,从一旁的妆奁里拿出上等的羊脂膏,剜出一点,均匀地涂抹到宝钗的脸上。
“好了。”宝钗的唇角这才带上丝丝缕缕的笑意,但是说话的声音还透露出一点鼻音。
楮桃瞥了妹妹一眼,柳五儿识机地捧着沐盆退了下去。
柳五儿在耳房坐了一会儿,才等到楮桃过来洗漱,看见妹妹正等在这里,楮桃不禁笑出了声,“傻丫头,你就一直坐在这里等我?”
“是啊。”柳五儿老实地点了点头,撒娇似的伸手拽住姐姐的衣角——在她当初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经常做出这个动作来向娘和哥哥姐姐们撒娇,后来几世轮回,身份越来越高,也就失去了向人撒娇的机会,此时在作出这个动作来,她自己都有一丝恍然和怅然。“姐姐,今儿……姑娘是怎么了?”
“没什么。”楮桃摆了摆手,把手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让妹妹帮忙拿着,“是大爷在外面又惹祸了,被人告上门来,太太就有些伤心,向姑娘抱怨了几句,又勾起了姑娘的心事,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咱们姑娘……”柳五儿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哦,咱们姑娘和太太说了,她以后一定会进宫——如果大爷注定了不能成器,那她就当太太的倚靠。”
对了,就是进宫,这就是宝钗的愿望了!
柳五儿垂下眸子,她这一世的任务,是【帮助宝钗得偿所愿】。但是,她一直都不知道,宝钗的“愿”到底是什么,在之前的几世中,薛家人进京后就一直借住在贾府,而薛家人的所作所为,就好像宝钗的“愿”就是嫁进贾家、嫁给宝玉似的。
但是——这可算不上什么很难实现的愿望吧?
更不用说,在经历过上一世后,柳五儿就认定了,宝钗嫁给宝玉,根本就是浪费!
如果宝钗的“愿”仅仅是嫁给宝玉,先不说这个“愿”需不需要柳五儿来帮忙完成,首先柳五儿就先不愿意帮她“得偿”了,恨不得拆散了才好。
好在——她终于确定了——宝钗的愿望是更崇高的“进宫”,这条路或许艰难,但是如此艰难的愿望,才能体现她柳五儿的价值不是吗?
柳五儿隐约记得,薛家人之所以上京,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送宝钗进宫小选,但是最后这件事却不了了之了。宝钗落选、或者说失去参选资格的缘由她不得而知,这却是她在薛家上京前,一定要搞清楚的事。
虽说,就算搞清楚了,也不一定能成功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