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开办学校是享受被叫做教授或是校长的尊敬,但也不尽然,在这对兄弟住进来之后没过多久,道林收到了来自巴黎的一封信,是克里斯汀寄来的。
那是1871年的6月底,天气升温,蝉鸣叫的让人烦躁,外面闷热的像个大火炉,道林看到克里斯汀的签名,并不以为意,拆开了封蜡的信口:“……我很遗憾将这件事告诉你,但是我知道我应当与你说,我得知了莉莉娅的死讯,她参加了公.社.运.动,加入了妇女联盟,在街垒战中被当场击毙。我找回了她的尸体,已经安葬。还有艾迪、蒙达、布罗特他们……似乎有不少人参加了,我还在打听他们的消息,希望他们平安,可能是被流放了……”
道林的手颤抖起来,他吸了吸鼻子,放下信,他张开嘴,哭泣般的抖动的声音就从喉咙里咕噜咕噜涌出来,他把手捂在脸上,眼睛一眨不眨的,视线慢慢模糊起来。莉莉娅是巴黎他资助的孤儿院里他最偏爱的小女孩,几乎和克里斯汀一样当做女儿般,后来被收养了还时不时地来探望他,关系极好。他还记得莉莉娅还很小的时候,坐在他的膝上,他给她编好小辫子,又系上绸带达成蝴蝶结,莉莉娅高兴极了,脸蛋红扑扑地说:“我以后长大了可以做你的新娘子吗?”
再后来,道林打听了经过,妇女联盟成立之后,主张女性权益,要求性别平等、工资平等,争取妇女的主动离婚权和专业教育权,废除官方妓.院等。这些都是他从小给孩子们说的,他不知和莉莉娅说过多少回,和她说勃朗特姐妹,又说乔治桑,告诉她要做一个坚强独立的女性。
“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不那样教她,她或许就不会死了。”道林哑声对埃里克说,“我没想到会这样,埃里克。……她还那么年轻呢。”
埃里克则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地下同迪昂老师下的那盘棋,“为什么那些工人会失败呢?”他想,至少比起当年那回来,这次的革.命可已进步许多了,下一回就能真的成功也不一定。
埃里克握住道林冰冷的手,声音沉稳,“我记得她,她并不是一个多么胆大的女孩。参加活动,还要拿起枪,这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我们该尊重她的勇气。”
道林陆陆续续地收到他看着长大的那些孩子们的死讯,巴黎成了伤心地。
于是埃里克主动说,“来投奔的孩子们都快住不下了,我们开个学校吧,你当校长,怎么样?”
一年以后,学校就盖了起来,收费极低,后面还有一片校舍,给孩子们住。而埃里克的私人诊所就在同一条街上,不过几百米远,他原本想关了诊所专职担任学校的校医和老师,但意外的遭到了道林的拒绝。
“学校是我要做的,不能剥夺了你的爱好来帮我。”
所幸他们的积蓄丰厚,只是多几份预算的问题。
埃里克早上待在学校,下午去诊所,心情好了,还旷工去学校给孩子们上音乐课,非常任性,可是因为他的技术实在出众,且不拒绝任何病人,费用极低,嘴巴牢靠,在灰色圈子里口碑极好。
某年冬天,天黑的特别早,外面下了一场雪,天空灰濛濛的,埃里克围巾手套都装备好了,拿上伞正准备出门去接道林回家的时候,一伙不速之客突然破门而入,用枪指着他,“医生,抱歉,大概是要拖延一下你的下班时间了。”
埃里克挑了下眉,看到中间被人扶着的男人,低着头,腹部洇开一大片深色血渍。他像是没有看到头顶上的枪,低头看了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放学了。
正苦恼了,客人又把一沓金币券放在茶几上,“我们听说过您的手艺。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要么收下钱,要么我扣下扳机。”
埃里克嗤笑了一声,似乎激怒了对方,他知道对方轻易不会开枪,离这最近的医院也要半个小时才能到,等这时间过去的话,他们扶着的男人早就死透了。虽然不是很乐意,但埃里克还是快速地脱起手套围巾外衣来,不耐烦地说,“把人抬到手术台上去。护士已经下班了,谁来搭把手。”
病人躺到手术台上,埃里克看清他的脸,微微皱了下眉,觉得有点眼熟。他的记性好,手术结束的时候他就想起来——当年在意大利想勾引道林那个意大利士兵。叫朱利安的那个。
朱利安其实一直醒着,他看到那双金色眼睛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要知道,他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唯一一个打了他的脸他还无从报复的男人就是这个了。过了那么多年,他也记得这个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