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呢?
不是黄碧琚说,现在国朝的书非常便宜,尤其是跟论语这样的常用书,就是带着注释的全刻本,折合成旧制的银钱的话,也才五百文!
那是什么概念!那几乎等于是说,用原来的十分之一的银钱就能够买到以前求都求不得的名家注释的精刻本,而且还是朝廷监制的官方刻本!
与这些书籍价格暴跌呈对比的则是络子等手工艺品的价格飞涨,尤其是那些用料讲究又做工细致的手工艺品,更是价格惊人。
因此,黄家姐妹就有事情做了。在母亲病倒,父亲被判徒刑的日子里,这姐妹俩互相扶持,一面照顾母亲和弟弟,一面想办法谋生。
她们很感激新邻居伍秉鉴,在她们看来,这个大商人真的是义薄云天,若不是对方坚持不买她们的房子,还不要利息地借钱给她们家,她们肯定会因为失去了家而没办法走过开头的最艰难的日子。
就这样,大约半年之后,养好了脚的黄碧琚参加了京兆府特别举行的见习皂隶入职考试,成了京兆府的一名见习小吏,帮着负责钱粮的主簿打下手,做最基础也最繁重的钱粮登记工作。
老实说,呆在京兆府的黄秀才看到穿着见习小吏的袍服来探监的时候,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自己反对小脚,也反感朝堂上过半的女性官员,可是一转脸,他自己的闺女都成了官吏,叫他如何不吃惊?
黄碧琚倒是没在意父亲的震惊。
或者说,考中了基层官吏之后,她的心态就变了。
黄秀才是在大清朝的时候就考中了秀才,按照大清律,他拥有很多特权,加上每年为人作保有钱拿,所以黄秀才才是一家之主,他在家里的地位,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黄秀才少年时就考中了秀才,可是这十多年下来,常科加恩科,他一直没有考中举人,更别说做官了。换而言之,黄秀才的社会地位,还是一个民,而不是官。
可问题是,按照国朝的律令,黄碧琚现在是官,哪怕只是一个小吏,她的社会地位还是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因此,父亲的权威,开始慢慢地从她的身上退去了。
隔着牢笼那成人的隔壁粗细的栏杆,黄碧琚慢慢地从篮子里拿出了几样家常小菜,并几个白面馒头,递给了黄秀才,然后当着黄秀才的狱友们的面,慢慢地说起了家常。
“爹爹坏了事儿之后,娘亲又惊又怕,她还想过把家里的房子、田地卖了,好筹银子把爹爹赎出来。好在得了高人的指点,知道国朝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因此未能成事。我考中之后,也去问了上官,崔主簿说,国朝不兴儿女拿自己的功名给父母抵罪的事儿,父亲冒犯了国法,就必须自己赎罪,不能由他人代劳。女儿也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差使之余,时常来探望爹爹,让爹爹吃得好些。”
黄秀才忍不住道:“你娘呢?你娘就让你这么把脚给放了?”
“娘病了。等她病好了,女儿已经把脚放了。”黄碧琚非常冷静地道,“如果女儿当初不把脚给放了,女儿还不会有如今的前程。如今,妹妹也在放脚,等妹妹的脚养好了,妹妹也会来给爹爹请安。”
黄秀才大急:“那你们的亲事呢?我本给你们看好的亲事……”
黄碧琚道:“爹爹相中的人家,如果介意女儿是大脚的话,那就算了。女儿如今也有一份俸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而且,不嫁给跟我们家这种前朝遗老遗少一般的人家,我们姐妹还能够嫁给别人。只要女儿还是官。”
黄秀才傻眼了。
监狱里的其他人也跟着傻眼了。
老实说,这片监狱,关的,差不多都是黄秀才这种腐儒。可是他们自己蠢也就算了,还把家里管得死死的,因此,他们入狱这半年多一点的时间里,他们的家里可谓是遭遇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跟黄碧琚这样,退无可退最后不得不放脚,选择参加考试做基层的小吏,而且还是见习小吏,终究还是少数。黄秀才很多狱友,他们家里的女人几乎是天天来探望,听取男人们的指示。这些女人,有的根本就没有主见,有的是天性胆怯,有的,则是没有本事也没有资本,因此不能适应时代,导致了即便男人们入了狱,可家里还是在男人们遥控指挥下一步一步地往深渊里滑去。
黄家真的已经是结果好了的。因为有人女人就跟那木偶一样,听着男人的指示,把家业都给变卖了,然后给男人们活动,想把男人们赎出来。可是国法在那里摆着,她们只能失望而归。然后家业没了,男人还在大牢里面,徒刑还有两年,可是家里的女人孩子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寄居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