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那样响,惊动了暮夏午后沉寂的深宫。甄嬛抬头,银丝珍珠如水分开两侧,光影迷离里温仪的背影似乎也带了些许无知的雀跃。高远明净的天空,有大雁倏一声飞过——是秋天到了。
透过若隐若现的纱帘,甄嬛唇角噙着凉薄的笑意与谢恩的薛朝敦对视。少有人知,温仪亦不会留意,薛朝敦不只是刑部侍郎之子,他出自薛家嫡系,论辈分,他还是玉姗的夫君薛湛的从侄。如果温仪安安分分,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甄嬛会保她一世荣华,而薛家嫡系的支持远高于薛湛这个旁支;如果温仪不自量力,那她即便动手料理,也不至于牵连到薛湛和玉姗。
看在淑妃多年扶持的份上,这是她给温仪留的最后的退路。
☆、莞尔封后
温仪出嫁的日子最终定在了来年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时间上并不急,这其中自然有淑妃舍不得女儿的缘故。当然,也因为淑和帝姬刚刚出嫁,皇家需要个缓冲的余地。薛朝敦依例受封了正四品巡防营统领,一应成婚之仪皆循淑和帝姬故典,只是嫁妆上淑妃着意添了许多。
很快便是八月中秋,玄凌一如往常在重华殿设宴庆祝,并特邀京中近支的皇室亲眷,算是给即将出嫁的温仪一个念想。家宴定在晚间,故而黄昏时分,甄嬛便由槿汐服侍换了一身家常的品级礼服,带上聆欢一同去重华殿中。聆欢今年虚岁十二,平日里已经开始跟着槿汐和沐黛学习管理宫务。为了日后能成为合格的一国公主和当家主母,甄嬛刻意培养她去与皇亲贵胄、王妃命妇打交道,为以后做准备。
毕竟在这座宫殿里她永远是皇贵妃长女、尊贵的聆欢帝姬,可出了紫奥城,甄嬛为她做再多也是有限的。
一路上鸿雁高飞,秋意渐浓,上林苑中红枫繁茂、赤影重重,让甄嬛想起刚入宫那年慕容世兰赏给梁才人的一丈红。聆欢绾着朝云近香髻,独自捧着一朵绿菊在手中把玩,偶尔掀了轿帘抬头看看外面芭蕉分绿,枫叶灼灼。在芭蕉与枫树之外,太液池边的六棱石子路上伏着满地雪白的荼蘼花,如堆雪一般,香气淡远如轻雾,凉意萧萧。
“开到荼靡花事了。”聆欢轻声道,忽然回过身来,凤眸中似乎也积聚着袅袅的雾气,“母妃,明明荼靡之后还有梅花这样的冬令之花,为何要说花事了呢?”
甄嬛不意她有此一问,微愣了愣方抚摸着她柔静的脸颊笑道:“人说荼蘼过后,无花开放,一年花季终结。然春有桃李,夏有牡丹,秋有菊桂,冬有寒梅,一年四季花开何曾停歇。其实各花入各眼,绾绾心花未落,又何惧花事终了?”
聆欢静静点头,或许皇家的孩子都早慧,不知从何时开始,甄嬛在她眼中已不能见纯净如初。
“绾绾。”甄嬛忽然低唤,深深望进聆欢的眸底,“记着,以后不管你走了哪一条路,永远不要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
聆欢回望着她,微微颔首。
至重华殿时刚交申时,芳若正在门口吩咐礼乐司的内监加紧搬运一应物什。自从太后薨逝,芳若又被调回了仪元殿,在御前侍奉。她念着昔日的缘分,对甄嬛一向亲厚,此时忙上前笑盈盈施礼:“给皇贵妃请安,给聆欢帝姬请安。娘娘可是来了,皇上方才还问呢。”
甄嬛执着聆欢的手略一点头,曼声道:“姑姑不必多礼。姑姑如今是三品的恭人,与正二品三妃的掌事宫女同例,本宫还让你做这些琐事,着实委屈姑姑了。只是今日是淑和公主出嫁后头一回入宫赴宴,不是姑姑,本宫总是不放心。”
芳若连忙垂首道:“能为娘娘效力是奴婢该当的,怎敢说委屈?外面秋风飒飒,娘娘与帝姬还是入内吧。”
甄嬛轻轻颔首,忽见一旁有一队内监带着一群蒙着白纱的女子匆匆忙忙地往偏殿去,遂团扇一指道:“那为首的人打扮似乎是哪个王府里的管事,只是看着眼生。这也是姑姑备下的?”
芳若顺着所指的方向望去,了然解释道:“那是岐山王府的礼乐管事。岐山王今日入宫时带了这些人进来,说是给皇上准备的礼物,娘娘知道王爷的脾性,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岐山王玄洵素来好色荒唐,送乐舞给玄凌无非是讨好的意思,甄嬛并不奇怪,遂笑道:“王爷能有此心,皇上也必定欣慰。姑姑先忙着,本宫不打扰了。”
殿内嫔妃、命妇已来了大半,玄凌见她们来了,端坐上位朗然望着她与聆欢。甄嬛见了礼,让流朱好生带了聆欢去找几位宗姬翁主叙话,方安然坐在玄凌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