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使苍老而庄严的余音袅袅回荡在空旷而肃穆的太庙。甄嬛手握金宝,只感生冷而坚硬,光滑的印上面未曾沾染朱砂,缓缓印上自己的掌心。因着用力久了,如玉的掌心中赫然出现殷红的四个大字,更兼血气的上涌巩固,好似烙下了终身的痕迹。
小小一方印章,许得她此刻无限荣耀,然而甄嬛并不满足,这并不是无可匹敌的荣耀——无可匹敌的,只有那张凤座。
甄嬛牢牢握于手心,三呼“万岁”。
起身方要出太庙,却见正殿门前明黄一轮闪耀如日光。金灿灿的日光就落在他的身后,帝王之势拱得他气势如虹,恍若仙人,遥遥向甄嬛伸出手来。
她定了定神,换上得体的微笑,迎着微霭的日光伸出手去,将如玉的指尖送至玄凌掌心。
十指交扣,玄凌眉毛微轩,笑意迸生,“嬛嬛此刻不提却辇之德,是忘记了么?”
甄嬛笑意莹然,柔声道:“从前不敢忘的,如今更不敢忘。只是臣妾自知不如班婕妤多矣,故不想做贤妃,只想与皇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玄凌的眼角盈然而生温柔的回忆印记,舒然一笑:“当日倚梅园初见,你也是和我说这般的话。”
甄嬛轻轻讶道:“皇上还记得?”
玄凌携她的手前行,声线轻如初雪,凉凉地一片片化落在颊上:“朕永志不忘。”
甄嬛莞尔,承宠那夜玄凌也是这般说,他的这句永志不忘或许是发自肺腑,一如先时由他亲口唤出的“嬛嬛”。可那又如何呢,这份如假似真的感情脆弱得如同风间落花,不容她在意分毫。
槿汐扶着她的手,身后流朱与沐黛牵起长长的裙幅,依序前往昭阳殿。皇后此时照例是着为嫔妃行册封礼时的大袖紫金百凤礼服,华服年年如新,她的容颜却是一日老于一日了。裙幅下垂的线条如飘逸顺滑的流水,无一丝多余的褶皱,皇后依旧宝相庄严,如高踞云端神色慈蔼的神。她口中说的是年年如是的话,只是不同的人罢了。
礼毕,玄凌微微仰首,转脸看着皇后,和颜悦色道:“莞贵妃一向聪颖明慧,善识大体,近年来皇后身子总是不大好,也该好好将息。先时莞贵妃有孕便罢,如今予瀚、蘩漪都过了百日,就依旧将协理六宫之权交予莞贵妃,宫中琐事皆由她打理就是,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笑容合度,几乎连眉毛也不动一动,笑如春风拂面,“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臣妾虽然体弱,莞贵妃也要照顾身边的四个孩子,只怕妹妹忙不过来,百上加斤……”
“予泽已经开蒙,不算小孩子了,两位帝姬和予瀚都有乳母照料,费不了什么功夫。”玄凌皱眉道,“况且莞贵妃也不是头次理事,还有端睦夫人、敬妃、惠妃在呢。”
不待皇后多说,甄嬛便仰起脸谦柔道:“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所言极是。臣妾到底年轻,不如诸位姐姐阅历丰富,臣妾很愿意向姐姐们讨教问询。”
玄凌很是满意,揉一揉下颌道:“你肯如是就最好不过。”说罢看皇后,“皇后还有会么话要嘱咐莞贵妃么?”
皇后的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神色几乎没有任何破绽,笑容满面道:“莞贵妃现是宫中嫔妃之首,既要勤勉于宫闱之事,也要好好侍奉皇上,再添几位皇子才是。”
甄嬛恭谨下拜,珠珑闪耀仍遮不住满脸恳切,仿佛是出自真心:“臣妾是皇后一手调教的,绝不敢辜负皇后期望,必当竭尽全力。”
虚悬十余年的四妃之首,甄嬛终于一日站上。
重华宫殿上,眉庄远远举杯向她微笑,端睦夫人等人皆是甄嬛盟友,胡婕妤纵然有孕得宠却不过是病弱之身,祥嫔早已失宠,连封妃大典亦不被允许观礼,那些新人更不足惧。
甄嬛瞥一眼玄凌,掩袖痛饮,乾元后宫,早已不是皇后独大的天下了。两分之数,犄角之势,鹿死谁手,尚不知定数如何。
唇角,漫出了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
☆、主理六宫
至夜,重华宫丝竹管弦之声热闹非凡。红纱飞扬,玻璃闪耀,彩灯舞动,香风不绝,连空气里都漂浮着令人眩晕不已的喜庆之气。
此前繁重冗长的典礼让甄嬛甚是疲惫,可耐不住玄凌喜欢重华宫的华灯夜宴,至戌牌时分仍旧兴致不减。甄嬛有些倦了,遂仗着自己在玄凌身边无人敢置喙,微微侧歪在坐上,槿汐也贴心地为她安置了鹅羽软垫在腰后,让她可以自在地扫视在场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