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悠道:“正如当年我哥刚死,我何等低声下气找你们旁敲侧击,妄想有谁能伸张正义时,你们当时的想法。”
“多谢诸君,”他明亮的黑眼睛熠熠生辉,道,“没有你们,便没有今日的仙督聂柔。”
他面子上柔和无害,声音更是天生含笑,但许多人听着,冷汗湿衣。
百仙齐齐跪下,连诸葛平都施礼认错,领命推着轮椅回到祭坛拼凑聂明玦的头颅、喂下最后那剂安息灵药。
“阴虎符的威力,大家都见识过。”聂怀桑沉声道,“何况薛洋幼年颠沛市井之时,便能制出连魏无羡都制不出的尸毒粉解药。你们现在一定很害怕,害怕薛洋这些年有了高人指点,本领说不准已凌驾魏无羡之上——所以,你们根本不敢对薛洋动手。”
“既然不敢动手,那就不必再演什么正义凛然的戏码了。大家都活了几十岁,爬到这个位置,谁手上没几件见不得光的事,个个都要追究,我这个仙督也只能去管死人。”他道,“你们当初原谅魏无羡,不也是同样的原因吗。”
“江澄已经死了。”他道,“从江澄光复莲花坞,势逼三尊那日起,你们便忌惮这个少年英雄,想方设法离间他与魏无羡的关系,恨不得他江氏早点垮台。后来我当了仙督,江澄与我交好,你们更是个个又怕又妒,就盼着今天。”
“现在,你们都如愿以偿了。”他道,“便退下吧。”
已过而立之年的仙督,拖曳着华贵的长袍,一步步从君子道走回石亭。
血孽生出繁花俏,笑傲高枝满天下。
安然无恙地走下君子道,他果然实现了他的诺言。
他怎么走上去的,便怎么走了下来。聂柔做事,一向如此。
只是他上去时,石亭中央坐着一位一脸不高兴的紫衫男子。而他下来时,等着他的,只有布满风声的乌鸦啼叫,声声不祥,声声报丧。
晓星尘对薛洋道:“这个世道太可怕了,我们回山上吧。”
“不要。”薛洋立刻道,“山上没糖、没钱、没游戏玩,我要呆在这滚滚红尘里。道长不也是贪恋红尘才下山的吗。”
晓星尘歪头想了想,笑道:“也对。”
百仙纷纷退场,蓝曦臣立在石亭前迎接聂怀桑归来。聂怀桑径直与他擦肩而过,蓝曦臣僵了僵,道:“怀桑,我也活了几十岁,我也爬到了这个位置,我手上没有见不得光的事。”
“哈,”聂怀桑笑道,“那是因为金光瑶背着你,替你把这些脏事都做了。金光瑶一死,你看蓝氏破败成什么光景,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装清高?拿你那副架子,死了之后去金光瑶面前摆吧,他喜欢看。”
蓝曦臣转身道:“你这是对兄长说话的语气吗?”
泽芜君素来温雅如水,难得辞色俱厉。
“我说金光瑶,你心疼了?少拿对金光瑶那副嘴脸对我,”聂怀桑豁然转身道,“蓝曦臣,你这是对仙督说话的语气吗?”
泽芜君道:“你是我弟弟。”
聂怀桑怒道:“你——”
忽而之间,一股柔和的白光从祭坛敞开的大门中暴起,如日月照耀金银台。
光芒之中有脚步声和兵佩之声。这种声音,聂怀桑与蓝曦臣都很熟悉,那是聂明玦生前走动的动静,他的长刀上有九环配饰,大步流星时飒飒威风。
当聂明玦明亮的魂魄霞举飞升出现时,聂怀桑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聂明玦的亡魂越过寒潭,来到了聂怀桑面前。
生死契阔,兄弟间一别已是十四年茫茫光阴。
聂明玦的手举起来,虚虚放于聂怀桑头顶。
聂怀桑抿唇,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张开双臂做出个依偎在聂明玦怀中的姿势,极安心地享受那并没有实质接触的摸头和拥抱。
聂明玦空抱着弟弟,右手从聂怀桑的长发一路摸下,温柔抚过他并没有再长高长厚的肩膀、背脊、手臂,在聂怀桑指上的紫电处,停了一停。
聂怀桑今日穿着最华丽昂贵的仙督正式服制来给哥哥看,只是不知为何免去了金冕前檐下的十二串玉藻。
他哥哥觉得十分好看。虽然不能说话交流,但聂怀桑就是知道。
听闻江厌离大婚前也曾穿上嫁裳去见弟弟。这天下的手足之情,总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