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_作者:卞时雨(60)

  张六原听说罗家大小姐大字不识一个,却没想到张口就能说出她父亲早年的文章。然而转念一想,这些也都是事先可以准备的。张六依旧保持着矜持的笑容,不过也没有不识眼色地追问张居廉早年写的那篇名不见经传的小杂记,只是随口和罗怀秋闲聊了一些浅显的茶艺。

  罗怀秋其实还挺希望她问的,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可以博得张家好感的机会。张居廉是小乡村里考出来进士郎,而张六已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张六也抱着与罗怀秋交好的心思,并没有故意卖弄才学为难她,但罗怀秋仍是回答的战战兢兢。说起来,罗怀秋系统地开始接受世家小姐应有的教育也不过一年不到;而张六小姐作为张家幺女,她出生的时候张居廉已经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可以说是真正的幼承庭训。

  罗怀秋硬撑着和张六闲谈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吃力,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张姐姐是瑶林琼树,秀外慧中,怀秋实在比不上。想必姐姐一定也早已听说过怀秋大字不识一个,虽然说不至于那么夸张,但怀秋实在没什么墨水。张姐姐,不如咱们来聊聊君子六艺中除了礼、乐、御、数、书以外的东西吧?”

  六艺中除了礼、乐、御、数、书,只剩一个“射”,弓马立足的武定侯府可不就擅长这个。张六呛了一下,她可真没见过罗怀秋这么耿直的。张六把茶盏放到桌上,秀秀气气地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罗妹妹真有五柳先生之风。”

  罗怀秋微笑,就当张六在夸她。罗怀秋姿态优雅地从小碟子里捏了一块茶饼,咬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张六:“张姐姐谬赞,姐姐才是魏晋风骨。姐姐您别把怀秋想得有多厉害,我那点儿骑射水平真是说不上‘六艺’。您也知道,武定侯府世代将门,我打小就被爹爹逼着跟武学师傅学些皮毛。”

  张六这时也被勾起了点儿兴趣,托着下巴看着罗怀秋,“我听说武学分为内外两家,罗妹妹学的是哪家?”

  “外练筋骨皮,内练精气神。小时候不懂事,以为外家功夫就得是以身殉技,哭着喊着要爹爹叫我练内家。哎呦,小时候可真是傻,这练内家功夫一点儿不比外家少吃苦,一开始上来就站桩,站到一个时辰才算入门。”这些日子因为罗怀秋主动提出要学读书和女红,练武的课程才减下来,但一想起邵师傅那张紫棠色的大黑脸罗怀秋还是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罗怀秋一口一个“小时候”,明明人都不比八仙桌高多少愣是挤出一脸沧桑。张六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罗怀秋正被自己的艰苦回忆勾得心头酸酸,冷不防听到一声娇娇脆脆的笑声,一抬头就看到原本一直摆着不食人间烟火样子的张六笑得鼻头上都沾了几滴茶水。

  张六笑完了似乎也觉得有些失态,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罗妹妹与咱们寻常人相比,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张姐姐您这不是看怀秋笑话吗!能有什么过人之处?充其量力气大一些,跑得快一些,耐力好一些。”罗怀秋小眉头拧起,“说什么内家功夫练气入体,去年得了场风寒差点没去了我小半条命。可见这人还是要看天赋的。张姐姐于诗书礼乐自有天赋,而怀秋真真是文不成武不就。”

  张六掩唇轻轻笑了一下,神色间带了几分亲昵,“罗妹妹真是谦虚。不过幸好罗妹妹不是穆桂英、樊梨花一类的女将军,不然的话,我那十一哥还真是配不上罗妹妹呢!”

  罗怀秋有一瞬间陷入空白,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不让她脸上流露出“您莫不是得了癔症”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堆起一脸傻笑,其余的话一个字也不说。

  张六挑了挑眉毛,仍旧笑得一脸亲切,“罗妹妹这是害羞了?哎,怪我不好,妹妹才十一岁,我开这种玩笑做什么。罗妹妹可别生我的气。”

  罗怀秋只能微微低下头做出害羞的样子,软声软气地说:“哪里会生姐姐的气。只是怀秋嘴拙手笨,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本来那话也就是一个试探,见罗怀秋并不积极,张六也不逼急,笑了笑就将这话题揭过,讲起京中的风闻趣事。罗怀秋这回长了心眼,不再自己给自己挖坑跳,只是偶尔凑趣地接两句,勉勉强强地谈下去。

  差不多到午时的时候,一位坤宁宫的宫女进来笑眯眯地同罗怀秋她们说:“先武定侯夫人和张夫人被皇后娘娘留下来用午膳了,娘娘让奴婢先送两位小姐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