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报复我。”
阿诚仰视着明楼,笑起来,脸上的伤痕烨烨生辉,那下颚弧度好看的绷着,眼尾扬起温柔的褶皱,这个笑容还是熟悉的样子。他极快的用嘴型说了一个数字,然后带笑的圆眼里就带上些狡黠,明楼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的将眸光沉在眼里俯视他。
你看这个人,刚刚从寒刀烈火的地狱跋涉过来,就给我这样的笑容。
阿诚笑着说,一百零一。
理所当然的,明楼这次毫无收获。他来见了阿诚,心中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一丝一毫。他从二层小楼里出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对走过来的岩崎俊辅感叹道:
“让您见笑了,我这两年变得很软弱。”
岩崎点点头,招手让司机把车开过:
“我在家乡也有弟弟,所以知道作为哥哥的使命便是引导他们走向对的道路,明长官,这一点您做得不好。”
明楼苦笑:
“是的,明台和明诚,我都教的不好。”
“虽然这样真是抱歉,但是明长官,您的弟弟又要被处死了。”
“.......什么时候?”
“下周二。”
明楼不说话,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车在这时候驶到二人身边,他拉开车门:
“我没什么可说的,随便吧。”
岩崎耸了耸肩。
三月十二号 北平 辅仁大学
乐倩文领了新学期的书,飞快的从还未抽绿芽的国槐下走过,花坛里的玉兰花开得正好,玉石般在枝头上亭亭。
“乐小姐?!是同仁堂的乐小姐吗?”
道那头的茶楼二层推开扇雕花格窗,乐倩文转过头去,正看到那里面一个年轻男人朝她挥手,人她认得,是特务科的组长,付元士。
乐倩文一颔首,立在路旁,不一会儿,付元士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份茶果子:
“科长出事了,您这里他托我照顾着,您也别着急,上海是科长的地界,没准儿过两天就回来了。这......这个给您吃着玩儿。”
乐倩文穿了白绸子的衬衫,剪了头发,连发茬都是崭新的,鸦云般重叠脖颈间,旁边蹭过来一枝花坛长出来的白玉兰,一切都充满了活泛气。她眨了眨眼睛,拇指一勾,付元士递过去的点心绳结就缠在了她手上。
“嗯,谢谢你,我知道,阿诚哥我放心的。”
付元士目送乐倩文离去,站在那看了许久,想了许久,临了将刚刚那枝白玉兰小心摘下,别在自己胸前的纽扣上,回宪兵队了。
晚上下班,那朵花忘了取下,被回来的许池迎面看了个正着,瞪着眼睛问:
“哟,谁死了?”
付元士虚踹了一脚,羞恼的把花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三月十三日凌晨,城东纱帽胡同,许池死了。
纱帽胡同是死胡同,许池自己家有车给他开,如今这车就停在胡同外边。许池倚坐在胡同最里面的死角,身上中了五六枪,血在他身下流成一个小血泊。他手里攥着把打空子弹的盒子炮,身边还扔着一把勃朗宁。
是被华北特高课的抓捕小组打死的。
据说昨天特高课跟梢一个共党,正准备收网,被许池开车把人抢走了,听到这儿付元士就有了预感,往下一听,果然不错。
那共党是穆家班的旦角,鹤澜,现在失踪在逃。
付元士蹲下身,许池永远生动的脸灰败下来,聒噪的一张嘴紧抿着。付元士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那朵蔫了的玉兰花,定定的看了许久,末了往许池沉寂的胸口一扔:
“傻子。”
TBC
第五十六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下)
一声脆响从办公室内传来,整个秘书处顿时静了,众人面面相窥,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那张桌子的位置。
坐在那里的张秘书苦着张脸站了起来。
明诚调离上海后,他的位置就给了这位张秘书,然而明长官有个什么事情,大家还是会下意识望向那个方向。此时,大家就目送张秘书带着一脸壮士断腕的决然去推门了。
他轻轻的敲了敲门,听见明楼极低沉的说了声“进”,这才战战兢兢的推开门。
地上一片狼藉,文件袋和茶杯碎屑撒成一片,明楼坐在桌后,手指抵着额角,只看得见锋利的唇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