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故人长绝_作者:何惜一行书(79)

2018-09-12 何惜一行书

  来不及多想,当几颗子弹让脚边的水泥崩碎的时候,小满纵身一跃。

  他的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然后,在就要接近对面楼顶的时候,宛如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打落一般,坠了下去。

  还是差了一点。小满心中叹了口气。

  慢放一般,小满的北平城消失了,灰色的墙体上升,他在空中折了个儿,地面变成天空的蓝。

  落地的一刻,小满觉得不是他在下落,而是地面狠狠的撞击了自己,他呛出口血来,眼睛猛地瞪大了。

  疼死小爷了。

  他的脑袋里什么意识都没有,全身好像都麻木肿胀起来的剧烈疼痛感淹没了他。

  他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残留在脑海里,反复的喊着自己在这个世界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

  天色特别好,他看着,看着。

  直到黑暗来临了。

  明台在黑暗中发着冷,额头滚烫。

  他回到了自己简陋的出租屋,这里除了几个学生来取过一次他布置的作业,平常只有张月印会来。

  他从妓馆脱身后,将箱子直接送往了北平站的交接点,然后自己依旧回到学校,快速将下午换到的那节课也取消,请了假,从正门走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他的感冒变得很严重。

  拉上窗帘,他吞下两片药,和衣躺在床上睡过去。可朦胧的睡眠只持续了十来分钟,他就惊醒了。獴的脸,大哥和阿诚哥的脸都在他眼前过。他才从冷静紧绷的状态中回返过来,近乎悲戚的想:

  他失败了,又一次的。

  他谁也救不了,救不了母亲,救不了曼丽,救不了大姐,甚至救不了一个孩子。

  可他在救国。

  明台的眼睛干涩的望着熏黄的天花板,想到此处,扯出一个酸楚的微笑。紧了紧身上的被子,他在昏暗的屋子里缩成团,还是冷,像坠在冰窟里。他急切的想要温暖,闭着眼睛在枕头下摸出了一张薄纸,他借着窗帘下透进来的微光描摹照片上女子的笑容。

  白裙的曼丽。

  他将照片揣在胸前,埋首在枕被中,但过了片刻,恐自己睡去后揉坏了照片,又将它放进了枕头下面。将脸完全的压在枕头上,明台就这么静卧不动了。

  过了半晌,过分安静的屋子中想起一个很轻的,沉闷在被子中的哽咽撒娇声:

  “大姐,我想吃花生酥......”

  屋里进了人,明台被惊醒了。他听到了自己学生的交谈声,松开了枕头下的枪。

  “老师,您醒了吗?”

  看见明台动了,几个女孩子围到了床上。

  明台翻了个身,他还在发热,整个人晕呼呼,眼前一片漆黑,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问道:

  “怎么来这儿了?不上课?”

  学生一笑,几个孩子帮他打扫了屋子:

  “今天下课早,来看看您。”

  点了点头,明台瞪着天花板,沉默着,学生待了一会儿就感到了无趣,见明台也是状态不好,就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她们为他烧了热水,问:

  “老师,我们该走了,您还要什么?”

  明台愣了愣,偏头看着几个姑娘。他的眼睛很好看,在被窗帘遮了光的屋子里依旧明亮。他说:

  “我要阳光。”

  女孩们互相看了看,咯咯的笑起来,一个开朗的走到明台窗前,刷的拉开了窗帘,顿时,夕阳照亮了屋子:

  “好了,老师。”

  明台不说话,依旧愣愣的,瞳仁被光透成浅棕色。学生们小声嘀咕几句,轻声道了别,离开了。明台浸没在醇厚的金色阳光中,显得单薄了几分,他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阳光。”

  屋中并没有人回答他。

  菜市口西边的一条破烂胡同里,一座大院儿的门敞着,与其说敞着,不如说关不上——它掉了半扇门。

  那孩子就坐在门槛上,不说话,托着下巴看着胡同尽头的大街,仿佛在等谁回来。

  有人牵起了他的手。

  饭儿仰起脸来,教书先生模样的叔叔向他柔和的一笑,眼尾上扬。

  明台摇了摇他的小手:

  “走吧,叔叔是来接你的。”

  “你是谁?”

  饭儿才七八岁的年纪,但并不怕人,哥哥说过不能和陌生人走,除非他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