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起来了?”方孟韦过去牵着她,见她没有穿鞋,又抱她起来,“又做噩梦了?我待会陪你吧。”
“梦里都是假的,可是眼见着的是真的,小妈说梦里梦见的魑魅魍魉都不能作数。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真正的吃人的魑魅魍魉都披着人皮呢。”
“又说胡话了,”方孟韦心疼地摸着她的头,木兰却从方孟韦的怀里挣脱下来,站在明诚的身后,明诚兀自地煮着那锅面条。
“大爸说,把我和小哥都送到法国去,送去你明家大姐那儿,还说赶明儿,一起求了人,把大哥也送走,不给人卖命了。”
明诚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我大姐没有结婚,没有自己的孩子,见了你,肯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
“那你呢,怎么大爸都不说你?”木兰固执,“你反正也是军职,现在都没有职务了,大爸能求一个两个,不能再求一个?”
“军人……”明诚笑了笑,“我不大一样,不是父亲求了人我就能走的。都走了,父亲怎么办?”
“那为什么不一家人,一起走?”
“是啊……一家人……”明诚觉得自己也有点魔怔了,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说什么,“你和孟韦先去嘛,我迟早也去的。”
木兰沉默了一会儿,“一个两个,还骗我。”
“面条没有多少了,”明诚盛了出来,满满一大海碗,“清汤寡水,你大概不喜欢,我给你煎面包吧。”
“以前我和爸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是不是长大了,就会离开大哥和小哥,如果是,那我就不要长大了。”木兰就一直站在明诚的身后说话,“爸爸说,人的长大,都是身不由己的,如果那一日知道了,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那你就长大了。”
“大姑娘了。”明诚笑了,“真的是长大了。”
“哥哥觉得,什么是长大了?”
“我?”明诚转身看她,“那你以为呢?”
“当人的不开心再也不能变得开心的时候,人就长大了。小时候,再不开心的事情,也不会难过超过一天,长大了,不开心的事情,就不会说出来了,也不会变得开心了。”木兰喃喃道,“我知道,大爸不开心,我爸也不开心,大哥也不开心,小哥总是强作开心,全家里,只有我是开心的……后来哥哥你回来了,你从来就看不出来,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人活一辈子,永远都在说自己是为了家,为了国,身不由己。汲汲营营的,从父亲到儿子,全都不开心,那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诚却在间隙之中煎好了面包片,摆在了饭桌上,“你来吃一点吧,我去给你拿鞋子和外套。”
“哥哥,”木兰上去抱着明诚的腰,“黎先生和我说,他的哥哥们,在乎他,所以把最好的,最喜欢的东西,都给了他,他却什么都没有给过自己的哥哥。等到什么都没有了,才想起来,自己以前的任性,看似美好的日子,那些欢声笑语,都是对日后一无所有的自己最严重的惩罚。”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木兰靠着明诚的背不说话。
方孟韦凝重着脸,“黎先生也有段时间没有来了,若是想见他,让他来吧。”
“黎先生怕是不得空了。”明诚转过身来扶着木兰的肩膀,“无论你知道什么,无论你怎么想,都忘了吧,去了巴黎,去了法国,一切都是新的日子。”
85
明台一个人走在北平的街上,凌晨,雪落得不大,往些年在巴黎,或是前几年在延安的时候,冬日的雪都比今日大得多。
然而这般凛冽的风却是第一次见了。
巴黎冬天潮湿,刮不起风,然而湿冷入骨;延安按说风沙其实更大一些,可是延安在黄土高坡之上,满目荒凉,黄沙夹杂着泥土打着旋儿扑在人的脸上。北平这个地方,为何也这么奇怪。说是千年的古都,他走过的胡同穿过的街道,一块石头一座屋子都有两三百年的历史,怎么也满目的荒凉。
他突然有些心疼那年的明楼和明诚了,至亲的人被逮捕,原来是这种心情。
以前他不懂,那年他得知明楼就是毒蛇,和他打了起来,明楼痛骂他,跟着王天风走,是想要了他的命。他原先不明白,当了特工,要死也是他自己去死,如何就是要了明楼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