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长歌行_作者:阿涛ckann(271)

2018-09-12 阿涛ckann

  他以前是最怕痛的,抽他一顿板子能够鬼哭狼嚎一天,摔一跤就去缠着明诚哄他一个下午。

  后来他不怕了,再也不怕了。哪怕是当年活生生被拔下十指的指甲,哪怕是今日的针尖清醒地穿透皮肉。

  明楼不再看他,双手的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掌捂着脸,手指揉着太阳穴,“这么多年了,我常常问我自己,你……还有阿诚,如何就一步步地走到了今日的境地?”

  “我当年去法国,心想,阿诚也大了,留在上海,大姐可能也顾不过来,我年轻,总是憋着一口气,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贵贱高低,那个女人折辱一个孩子,我偏要她看着,我如何让一个她看不起的人,成为一个人上人。他有才华,我让他去念艺术,去学音乐,我让他上我在的大学……”

  “我以为他不会发现的,到头来,他什么都知道,最后,这么听话温柔的一个孩子,背着我走上了我最不愿意他走的路。”

  “后来你在法国疯的那几年,我让阿诚盯着你,不要去掺和那些学生运动,我怕,我真的怕哪一日出了意外,有人告诉我,你死了。”

  “后来死间计划第一次呈文上去的时候,我和王天风吵了个翻天覆地,我不同意。我觉得这个计划不可行。他和我说,可不可行,在于死棋是谁,他总会证明给我看,选对了死棋,就成功了一半。”

  “他竟然选了你。”

  “这么多年了,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带着明诚去法国,如今会如何?如果你去港大的时候,是我送你去或者阿诚送你去,如今你又会如何?”

  医生缝好了最后一针,剪断了线,低头清理破碎的衣服和被血浸透的纱布。

  明台睁开了眼睛。

  “大哥,没有如果。”

  “你把我和阿诚哥用玻璃罩子盖起来,然后你便可以奋不顾身地去追随你的信仰。太自私了。”

  “其实你我都知道,死人才没有痛苦,人活着,有时候真的比死更艰难。”

  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安静的午后,阳光透入窗棂,洒在那个低眉温柔的女子的身上。

  她却和他说,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他翘着腿坐在窗台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会有这等悲伤的想法。

  后来在北平初冬的夜晚里,他和他的妻子对着火盆,她往火盆里扔栗子。他和她已多日未见,这一日匆匆一会。

  他说他没有心情吃东西。

  她用火钳慢慢翻着,说那年的除夕,他给她买了糖炒栗子,还去折了人家的梅花。

  他说,改日,如今梅花还未开,改日再摘给她。

  此去,竟成诀别。

  王平突然伸手抓住了明台的手。

  明台潸然。他很难过,就像小时候,拿着最喜欢的青团子,却不慎掉在了地上一样。

  可是他早就不能黏进姐姐的怀里哭了。

  人能学会知晓大义,人会懂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人会坚持朝着信仰的火光前进。

  谁人心又不是血肉做的呢。

  明诚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处于今日的境地,他该如何面对亲生的父亲兄弟。

  他不想,也懒得想,明诚做事情,既然不留余地,就不会后悔。一条道走到黑。

  客厅里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最终是明诚先动了,家里的下人一早就被来的人赶了出去,没人打扫,他便自己去拿拖布。方孟敖扯住了他,偏偏扯的又是他的右手,明诚便躲了躲。

  方孟敖却一下子爆发了。

  他憋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拿茶几撒气,方步亭那张价值上万的檀木茶几被他一脚踹翻了。

  磕得大理石的地面一声巨响。

  明诚不为所动。他不怕质疑,也不怕斥骂。

  方步亭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理由,“你多大了,拿东西撒什么气?你当家里是什么地方?你的军营?”

  “我上哪儿能撒气去!”方孟敖的怒吼总算出来了,“你把拖布放下!”

  明诚也是有气性的人,低着头猛拖地面的血迹。

  “这是你的家啊!”方孟敖冲着明诚大吼,“这是你的家啊!谁家的小儿子不是千疼万宠的?你为什么……”

  明诚愕然。

  他知道今日大闹了一场,难以善终,然而方孟敖的怒气的来由是不是有点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