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站得笔直,脸色平和,眼神清澈,灵透,一眼可见到底。
回家,然后,和幼弟一起回家。
18
方孟韦早就得了方孟敖要回重庆的消息。方孟敖在那边一起飞,他在家里就坐不住了,一分钟看三次表,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机场接他大哥合适。
其实方孟敖就算回来,也是停的军用机场。方孟韦还没有那个本事可以真的强行去接人——方孟敖如果下了飞机见自己弟弟堵着,不让他先交接工作,绝对当场上演一番什么叫做“长兄如父”的全武行。
“多少年不见了,”木兰摇头晃脑地学着大人的语气,“上赶着被揍的德行还是一点也不改。”
“你上赶着坑我的德行什么时候改一改我就谢天谢地了。”方孟韦剥了个橘子去堵木兰的嘴,“不管时局怎么样,也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改变的——还为了信仰,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非要撺掇你去……”
抛开身后的家庭,木兰和其他普通的小姑娘比起来,有什么好处?
不就是看着她有靠山,才有人故意接近么。
木兰哪里懂,照旧是瞪方孟韦,然后就在站上了沙发,要去骑方孟韦的脖子。
“木兰。”谢培东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不要闹了……和你小妈出去,买点菜,晚饭好好陪着你小妈做。”
“知道——”木兰拖长了声音,“大哥要回来啦——”
家,家在哪里,家是什么。
方孟敖将装了那几张照片,以及这些年来和孟韦通的书信照片,统统装作一个大信封,贴身地收着。
重庆。此刻已经是暮秋了。风裹着黄叶满街地飞。
方孟敖下了飞机,一干事务全部吩咐了自己带的手下的人去做,公文,证件,统统交了出去。
“队长,你不是吧?”
被方孟敖吩咐干活的小副官一脸震惊,这还是他那个大队长么?
“队长慢走啊,改日再联系啊!”另外一个队员踢了那人一脚,和方孟敖告别。
方孟敖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
什么地方是家?有家人的地方是家。这些年,方家,从上海,先是迁去了南京,然后从南京一路回撤,到了重庆。
从上海到南京,母亲死了,幼弟丢了。
从南京到重庆,姑妈死了,家里很多的人都死了。孟韦带着小妹撤退,二十二岁的方孟韦,带着个不足八岁的小女孩,一路上也几乎死去。方孟敖没有走,直接上了战场。
年纪小一些的时候,方孟敖每每和父亲反目,质问父亲,这些年,他到底为了什么卖命?发妻可以不爱了,骨肉可以不要了,连同胞妹妹,也可以填进去。
方步亭从来不解释。从来不解释。哪怕亲生儿子,带着滔天的恨意,斥责他。
前两年,方孟敖从驼峰运来一趟物资到重庆,碰上几日的大雨,无法返航,方孟韦得了消息,就来接他回家。
他不愿意,说军令如山。
“哪有那么夸张。”方孟韦追着他,“回去了也不能怎么样……再说了爸其实挺挂念你的,他就是嘴上不说。”
方孟敖不理方孟韦。
第二日方孟韦居然带着木兰来找她。直接进的军用机场的营地。若是不是因为木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方孟敖绝对当场揍方孟韦一顿。
“你不回去,还不让人来看啦?”方孟韦总是振振有词,他做事,和方孟敖很不一样,能做就做,至于边界在哪里,慢慢踩就是了,“再说了,你多少年没有见过木兰啦?”
木兰一点也不和他生疏,跳起来就要他抱着。
方孟韦就在一旁笑。
方孟敖觉得,弟弟能够不像他这样,总是带着怨恨生活,总是一个人品味孤独,真好。
方孟韦非常后悔,他不应该害怕被当场教训,就不去接他的大哥。
佣人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就是他的大哥。
一身军装,连军帽都带着,满身的风霜,拎着个军队的行李箱。
“孟韦。”
方孟韦手里的苹果“吧唧”一声就掉在了地上,愣了三秒,然后,整个人都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了,“大哥啊!”
兄弟相拥。仿佛多年的分离,不过是一瞬。
“你……”方孟韦语无伦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