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能这样看着。
两口灵枢装着因飞机失事年轻夫妇的遗体,玻璃小窗口倒映着被收敛整齐的容颜——孩子的发色和模样有完完全全继承到,是如同父母一样柔软又美丽的姿容,怎么看都是令人羡慕的一家三口。……如果夫妇还活着的话。
被请来的缁衣僧侣念着经文,一刻不停地安抚着死去之人的灵魂,不认识的人在主持吊唁仪式,面容陌生的男男女女献上花朵和前来敬香,线香点燃的青烟轻飘飘浮上半空,将灿烂笑着的白发夫妇的面容覆的愈加模糊。
离开的拜祭者谈论着这场事故的邪门之处,旅游的一家人从国外返回,飞机遭到劫持真是不幸,然而不幸的事还在后面,劫持之时陨石从天而降将匪徒与所有乘客都砸了个血肉模糊,除了这个白发的小孩子幸运到完好无损地存活,不得不说这是奇迹中的奇迹呢,说起来,这小孩好像也一直以来有些怪,哎呀,真是的,您说的什么话,还没到神隐的那种程度……这孩子,听说从出生开始,就有些幸运的过头了呢,不过他周围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与其说幸运,不如说是倒霉吧?谁会想到碰上这种事,分明人活一生也几乎不会遇到啊,这样离谱到简直让人感觉和笑话别无二致——
白苹果收回目光。她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心情。
肃穆的黑和飘扬的素白绸带构成了整个葬礼,哀乐,经文,说话的嘈杂声,然而所有的声音对于那个幸运到不能再幸运的孩子来说,没有一句能传递到他的耳中,他好像处身于无人存在的街道,逐渐的连自己的存在也消散了,哪里都不存在他的位置,哪里都不存在他归去的地方。
——他已无家可归。
不知道是远方亲戚还是父母相熟的人在主持丧事,白发小孩像木偶一样被拉扯到了所有人面前,木然听着旁边大人慷慨激昂的台词。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温柔牵着他的手的人已经不在了,很多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逝去,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的,仿佛在他眼前蒙上了层怎么也挥不开的雾,人影变成了沙沙的一片片黑影,就像黑白电视机里不断闪烁周而复始的雪花。
白苹果一直跟在他身后。
沉默的。
直到来来往往的人来了又去,天空由明亮渐渐暗下,朔月的夜里无星也无月,守夜的人纷纷打起了哈欠,夜深了,只有雀鸟还发出两声呜呜的啼鸣。小孩和他被放出来的拉布拉多依偎在一起——因为丧事可不能有畜牲捣乱啊,就算你一直重复他不是他是你的家人,可畜牲就是畜牲,这才是大人眼里的常识。名为kibou的拉布拉多大约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之前被放出来的时候对着她狂吠,被大人喝止后又对着她迷茫地歪了歪头,最后放弃不叫了。大概是她的存在并非是头等大事,眼前熟悉的家已经不是先前的模样,发生了什么呢?感受到异样的拉布拉多低低地呜鸣着,男主人去哪了呢?女主人去哪了呢?为什么没有给他喂食,为什么没有像以前一样牵着他出去玩?可没有人回答他,小主人一动不动,就像路边一动不动的石块,就像路边因为枯萎一动不动的野草。
小孩的唇因为缺水而干涸,白苹果知道他已经几天没有进食,即便强迫他进食吃下去也全部吐了出来。如果人不进食几天会死掉呢?他死灰般的眼珠里似乎露出了那样与无忧无虑年纪不合的冷峻,白苹果蹲在他面前看着他。
一直看着他。
她听到去休息的守夜者肆无忌惮的说着财产分割的话,石像似的小孩依旧一动不动,似乎溢入耳中的话题与他无关。等到一切嘈杂都尘埃落地,偌大的宅邸什么也不剩之时,小孩终于开合了干涸翻起皮的唇。
“爸爸,妈妈,死了。”
“kibou,他们说,爸爸,妈妈,死掉了。”
被叫到名字的小狗并不理解小主人的话,既不是指令又不是玩耍的句子到底是什么呢?它只得疑惑地摆了摆尾巴,可小主人没有看他,他没有一丝表情地蜷起双膝,将脸埋在小小的膝盖里,像是夜里的风裹挟起漫无边际的凉意。
他慢慢重复:“死掉了……”
白苹果一直看着。
直到鸡鸣声响,晨光微熹,长明灯被熄灭,守夜过后的第二日便是出殡,小孩被牵着木偶般给自己的父母送上最后的鲜花,看着盖子被合上,被抬了出去。天空下起了小雨,小孩捧着父母相框撞撞跌跌地走在前头,有人在旁边给他打伞,可因为太过斜了,他的肩膀依旧濡湿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