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戾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向我走近了几步,凝视我:“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因为你二十二年没见过我了。” 对面那支半空中伸过来的手,竟然让我心中突然窜上一股莫名的恐慌,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呵……”这次是苦笑,手缓缓垂了下去。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只回荡着吴邪沉重的呼吸。
一种掺杂着尴尬、愧疚和纠结的奇怪感觉在沉默中浮了上来,开始在我心里搅和,这种多年没出现过的感觉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我只好转过头,勉强转移话题:“你好不容易脱身,为什么还要出现?”
“吴三省不也一样么?”他长叹了一声,“我们都一样。”
“为什么?”
“我停不下来……事情还没完。二十多年了,我没什么后悔的。”
他低下头,双手盖住额头和眼睛,我只能看到那已经花白的发旋在我眼前轻轻颤动。我眨眨眼,肯定面前这个人人确实站在我面前,可好像距离又很远——
这真的是他吗?
那个让母亲每每夜半无眠念叨,让她话语中带着一丝惆怅和落寞的人?
那个让爷爷生前一把摔了钟爱的镂空镶金包角玉茶盅,而后默默老泪纵横的人?
那个每年年底解家聚餐的主桌上,唯一一副没人动过的餐具的主人?
那个在心腹每每向我汇报时,只是用一句“那位爷”替代的人?
那个渐渐在我的记忆中被漂白,被时间侵蚀得残缺不全的背影?
……
我突然被一阵心酸包围,眼底一阵热,脱口而出:“你走吧。我来。”
面前苍老的男人惊愕地抬起头再次看向我,嘴唇开始微微颤抖,那双陌生的眼睛里混杂了太多情绪。
“嗯。我来。”我坚定地强调,“你再怎么样也是解家的人,这点改不了。现在我是当家。”
他又笑了,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水光。
我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对他说:“我会安排你去美国,车子在外面。”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吸了口气,朝我走了过来。
“你长大了。好自为之。”
还没等反应过来,我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扣紧,耳边响起一个低低地,充满了欣慰的声音:
“我的儿子。”
刹那间,之前搅和纠结的情绪在我全身一下炸开。在铺天盖地的情绪和模糊的视线中,那已经在记忆中残缺不全的一幕又重现清晰起来。而这一次,我仿佛一个旁观者,只能呆看着那一切倒流——
——“爸爸要走了,跟爸爸说再见吧。”
“爸爸,你要去哪里?带我和妈妈一起去吧?”稚嫩的嗓音追问着。
“不行。爸爸要去的是很远的地方,而且只能一个人去。”
“为什么?”孩子的眉心微皱。
“你以后会明白的。”
“不要,我要爸爸!”委屈的泪珠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小手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雨臣,放手吧,爸爸真的得走了。”
“爸爸……”小手被父亲从衣襟上拉下的时候,呜咽声也已经蛰伏在孩子的喉咙中。
“听爷爷的话。爸爸走了。”
最后一次摸了摸孩子的头,男人转过身绝尘而去,全然不顾身后那呜咽声陡然升级成撕心裂肺的哭叫。
“爸爸!爸爸!爸爸……呜呜呜……”孩子终于嚎啕大哭,扑向门外,却被母亲拦在门槛上,只能倚着大门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熟悉、高大而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泪光中——
——“父亲。”我喃喃地道。心里的酸楚如同火山底下的岩浆,一阵阵喷发出来,肆无忌惮的蔓延到我身上的各处,无情的融了心上那层冰,濡湿我僵硬了多年的眼角,将我的五脏六腑通通点着。
他猛地一顿,剧烈地颤抖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放开手,很快地抹了一把脸,大步向前走去。
在那吴三省的身体里颤抖着的,是解连环的心。
什么祖训!什么当家!在平常人家里多么简单的一句“父亲”,在这家大业大有权有势的解家,竟然要二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