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闻言一愣,端着茶杯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我们做茶的人,对味道最是在行,客人你身上有血气。”老板闭目思索了一下:“还有尘土的味道。品茶的人身上没这味,茶性最是清洁。”
刀客沉默着点点头,火光映照下睫毛下两抹疏淡的影。半晌用长指一指店外敞开的柴扉:“你在等人。”
“等狐。”
“狐?”
“离得山近,山精水怪就多,我留着门,说不定可以等到路过的狐仙。”
刀客抬起眼,细长的眸仔细的打量着对面的老板,卸了背上的行囊放在青石案上:“我很累,准备些吃的,收拾一间房间出来。”
无忧茶坊是上一辈的产业,从外堂的后门走出去,重叠的后院犹如迷宫。老板持了风灯,带着刀客穿过一扇扇圆洞门,绕过一条条花影重重的小径和阆苑。刀客走路没有声音,吴老板步子也轻,两人一前一后穿行而过,扑面是细细的桂花香,混着叮铃作响的钥匙声,清淡的月光照着两个人的影。
老板端着准备好的食盒走进刀客的房间的时候,那人倚在床柱上正在擦刀,见他来了,停下动作,一身尘土洗干净了,黑发间露出一张极清秀的脸孔。
老板在圆桌旁坐下来,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端出来,笑道:“只有些素菜,我们吃茶叶饭的人,见不得姜蒜和荤腥,酒也是没有的,客人将就些罢,”
最后一样是自制的绿豆糕,油汪汪的,里面包着豆沙,两双筷子,两只小碟,一盏油灯蒙了纱罩,照的人笼了一层毛茸茸的白光。
两杯君山银针,针样的叶子在杯中沉沉浮浮,杯壁上一层细密的水珠,结的久了便往下滚。
刀客身上的血气太重,那茶香也被掩了。辜负了好茶好水,倒成就了一双人。
客人放下刀,朝老板走来,半推半就的,便迫的人解了衣衫,老板的里衣是石青,看的久了,仿佛整个人都成了一株茶。
一夜手脚痴缠,无话。
四.
吴老板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那刀客早就不知所踪了,桌上放了块白玉坠子,外加五文茶钱。
老板摇头苦笑,暗道这人连嫖都嫖的正大光明,有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
依稀记得,自己问了他很多话,他一句也没有回答过。
仿佛没有前尘,也毫不在意后事。
后来那刀客每隔一段时间出现一次,深夜前来,天不亮就走,话很少,有时候还算齐整,有时候却一身都是伤,问他缘由,一定是不答的,堂而皇之的睡他吴老板的房间,喝他泡的茶,嫖他的人,走时按例在桌上留些古物,外加五文茶钱。
老板把他留下的铜板都放在一只朱漆盒子里,拿出来嗅一嗅,跟他的人一样,淡淡的血气,吴老板抓了把龙井片子跟铜板放在一起,去去味,谁料茶性太易染,再拿出来时,连那茶叶都沾了腥,喝不得。
吴老板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不知不觉便好了奇,刀客的刀从不离身,连睡着时都放在床榻上,明明一张床,两个人,多了把刀却像多了个拖油瓶。有一次趁他睡熟了,老板小心翼翼的绕过他去取那把刀,还没碰到,刀客便醒了,警觉的望着他。
老板很是尴尬,像做贼被逮了个现形,讪讪的摸着鼻梁,没了词。
刀客却淡淡的,说这刀见得血太多,你的手干净,碰不得杀生的东西。手上见了煞,泡出的茶就不是味。
“你懂茶?”吴老板奇道。
客人将刀收好放在枕边,漫不经心的揽了吴老板的身子:“懂过,自从见了血,就都忘了。”
刀客清晨离开的时候,在桌上留了一只兔毫盏,碗底漆黑如墨,缠丝如银,倒了磨的雪白的茶粉,清明斗茗,滚水一冲,有唐宋遗风。
这是大礼。吴老板细细将茶盏用软布包了,收好。
吴老板心里存了个心思,日里夜里的总惦记他。
那人却根本束缚不住,来去无影的,要他要的狠,伺候的人儿三魂七魄都不完全,清晨留下的每样东西又深的吴老板喜欢。有火发不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嫖,吃干抹净了止不住还想他。
刀客每次来都带着新伤,有时候轻些,有时候重,全身上下淋淋漓漓的滴着血,吴老板替他用茶水洗伤口,细细包扎,末了根据他不同的状态端上不同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