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将玉藻前从自怨自艾的苦水中拯救了出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道理他都懂,但他真的无法原谅自己。负罪感扎根无心,他觉得或许再过去千百年都不可能消除这份自责。
“你要坐会儿吗?站在风里很冷的。”
青之川拍了拍青石台阶,示意他可以坐在这儿。玉藻前难得没有推辞,在她身旁坐下了。
说了这么多,他也确实累了。不过就算坐下也没有办法抵御夜里的寒凉,反倒是有些更冷了。
青之川哭得鼻尖发红,看上去有些滑稽,玉藻前忍不住出声调笑起了她的这幅模样。
换做是平时,被玉藻前这么说,青之川大概会不好意思地直接嚷嚷起来了吧。不过这会儿听到这番话,青之川却是格外开心,甚至还很庆幸。
她知道,这意味着玉藻前的心情已经大有改善了。就算只是伪装出来的假象,也足矣让青之川觉得安心了。
她拾起一旁的铃铛,上面还残余着玉藻前掌心的温度。她轻摇了一下,发现铃铛仍能发出清脆的响声。
“家里刚好有一根编好的红绳,可以用来挂这个铃铛。”说着说着,她突然有些不安了起来,“但一目看到会难过吗?毕竟是……”
毕竟是四十九院的遗物。
“不会的。”玉藻前轻笑道,“他会很开心吧。”
“那就好。”
青之川松了口气,把铃铛收入怀中。
一只兔子不知从何窜了出来,然而一见到玉藻前就溜了,大概是被他身上的妖气吓到了。青之川双手托腮,与玉藻前并排坐在一起,看着兔子窜得到不知何处。
话题似乎中断了。不过那样悲伤的话题,暂告一段落也好,青之川可不想再触伤他人的心情了。
她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下巴,有些口齿不清道:“既然你对我坦诚了你的过往,那么我也和你说说我的过去吧——单单让你剖白自己也太不公平了些。”
玉藻前本来起身想走,听到青之川这句话,忙坐回到了原处,点头应道:“嗯,说的也是。”
青之川清了清嗓子,可惜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她没有玉藻前那样说话简练的本事,只得絮絮叨叨道:“我应该说过的,我是一个孤儿,被一个老僧人养大。”
开头就让玉藻前惊讶到了。他不着痕迹地惊呼了一下,挑眉问道:“那你在寺庙里长大吗?”
“不是的。玄青——这是养大我的僧人的名字——他并非是住在寺庙里的那种僧人。他自己有一间小茅屋,平日吃斋念佛,还整日整日地在佛像前打坐,虔诚到了极点——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我见过的最虔诚的人了。”她顿了顿,“唔……其实他这个人挺奇怪的,但具体说他身上的诡异之处又很难捋清,所以最好还是别用世俗的观念去评价他的作为。”
青之川甩了甩手,满脸嫌弃,不过嘴角的浅浅笑意却透露出她其实并不讨厌这位抚育她长大的老僧人。
“十二岁的时候,他把我送到了四十九院家,因为他说我足够大了,不应当跟着他这样一个僧人继续生活。我听四十九院家的人说,玄青原本也是四十九院家的子嗣,还是相当有天赋的阴阳师呢。”
“然而他却遁入空门,逃离了俗世……”玉藻前喃喃道。
“他明明有天赋,就连下人们都为他惋惜,但他还是做出了这样的抉择。倒也不是说他的抉择一定是错的,只是有些出乎意料吧……总觉得他还是做个阴阳师比较好——他一定会是个明辨是非的好阴阳师,我确信!”青之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好像她真的见过玄青尚且还是个阴阳师时的模样。
玉藻前忍不住想要戳破她这份自信,便反问道:“为什么如此断言呢?”
“因为他是个好长辈。”青之川答道,没有丝毫犹豫。
好长辈就一定是好阴阳师了吗?显然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但玉藻前却不再继续挑错了。对于玄青的评价本就是青之川自己的主观想法,玉藻前即不能左右,也难以得知此等评价的由来。
况且他人的故事,还是悉心倾听为好。
青之川顿了顿,意识到玉藻前不再提问以后,便继续道:“我其实不喜欢四十九院家。虽说四十九院家的人都没有苛责我,但总觉得我与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总是以客气且疏离的态度对待我,我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融入到了那个家中,所以生活了几年就借着靠阴阳师资历证书的由头离开了。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