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晴朗无端想起第一次见到谢琤的时候,他正站着一片尸山血海当中,天青色的道袍干干净净,一丝血腥不染,就像耸立在碧空中的华山雪峰,背后蓝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与此时不同的是,眼前的谢琤那身代表浩气长存的天青道袍,早已被鲜血染遍,既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远远地望去,竟像是穿着恶人谷的衣裳,红得夺目,艳得刺心。
从今往后,白晴朗再也无法否认,不管是怎样的谢琤,在他生命中,都将成为无可取代的存在。
谢琤持剑的手臂已在颤抖,可他的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如论剑峰的那颗青松,如战场上那杆不倒的旗帜。
还站着的人并不少,他们明知道谢琤已是强弩之末。几次交锋,对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始终不倒,可是己方的人,却是越来越少。谢琤的凶名,在恶人谷的人士心中,早已深种,此时此刻,再度被激发,竟吓得众人不敢一拥而上。
“再来。”谢琤抬起头,乌黑的发丝被风撩开,此刻他脸上流露出的,是战意蒸腾的灼烧,是对那一剑挥出的执着。
他那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颊上,陡然透出一股病态又不祥的绯红,就像是落日下山前那抹最灿烂的红霞,要将所有的生命力燃烧殆尽。他的双眼充满了渴望与热情,彷佛生命的全部意义,都诉诸于这一场敌我悬殊的战斗。
他的眼前,没有敌人,只有剑。
鲜血如何,伤痛又如何,自己性命如何,他人性命又如何,终归不过是剑底浮云,不值一呬。
问心缓缓指向天际,剑身轻轻颤抖,有龙吟自天际而来,浩然庞大的剑意铺天盖地,笼罩整个空间,就如仰头可见的星辰,无处不在。
在场的众人只觉一股强大的压力陡然出现,震得心头隐隐作痛。就连空中飘荡的雪花,也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压力,远远地离开了这片范围。
忽然,空中有星子落下,流光划破天际,那道星辰拖着长长的明亮的辉芒,明明白白地印刻在眼前。直到它出现在近无可避的距离,众人才看清,这竟是一道剑光。
一道没有人可以躲过的剑光。
有谁能阻挡星辰的轨迹?没有人能够阻挡。
当中剑的那个人颈项中多了一道血线时,他眼底烙印下的,仍是那道美丽而不祥的星光。
一剑书尽苍穹意,八荒挽破日月心。
就在众人皆为此招所撼,不敢动弹之时,持剑的谢琤,看似永远不会倒下的谢琤,忽生意外,一泓血雾自他全身伤口喷薄而出,洒满全身。
有头脑灵活反应迅速的人已拔刀扑向前方的谢琤,眼看那刀刃已要砍入谢琤的身体,后方忽然出现一股庞大的气劲,将雪花倒卷吹入战圈。
啸声响起,等那人一记迎风回浪,迅速退回原位,他先前所站立的位置,已是插着一柄巨剑。
长五尺七寸,宽一尺零三分。
重剑无情,收人命。
见到重剑,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惊,尤其是刚刚躲开的那人,脸色煞白,几乎被冷汗打湿衣衫。
白晴朗带上凤齐,转眼之间便由冰原越过断裂的冰桥,停至谢琤身前。他放开凤齐,右手搭上重剑的剑柄,昂然环视了一周。
被他那疯狂的杀意扫过身体,众人不由地打了个冷颤,白晴朗的可怕与难缠,恶人谷的每个人都明白,比起这些来,更让人头疼的,是他的不可理喻。
现在,白晴朗站在谢琤身前,站在一个浩气敌人的身前,甚至摆明是要保下对方的姿态,让同样身为恶人谷一员的他们,只得面面相觑。
他们要说什么,骂白晴朗疯了,叛出恶人谷?所有人都知道,白晴朗早疯了。
“白少爷,你当真要让我们难跟谷主交代?”终于有人开口确认。
白晴朗反手将重剑收归腰侧,神色轻松自如:“白某怎会让诸位难交代呢。”
他往前走了两步,甚至嘴角微微弯起,露出温柔多情的笑意,那俊朗的容颜何曾看得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疯狂:“因为…死人是不用交代的。”
死字方才出口,轻剑锋芒出鞘,尽掩天光。
凤齐走近谢琤,面色冷然。
谢琤眼帘早被鲜血打湿,眼前几乎是模糊一片,可是鼻端那熟悉的药香却让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何人,纵然他看不清凤齐此时的表情……也许有时候,看不清,才更容易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