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齐将人扶起,头颅靠着自己肩膀,纤长的手指摸在他的腰侧,寻到活结,解开一圈一圈的绷带。他带的药粉止血镇痛,专门为谢琤配制,还有祛疤生肌的疗效,倒在伤口上,过了一会便不再出血。
将伤口处理好,凤齐让小二重新收拾了一间上房,然后搬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次震裂过伤口的关系,谢琤这次昏迷得特别久,足足睡了三天。
凤齐并不急躁,在他想来,既然恶人谷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那必然不会再派人偷袭,谢琤的任务虽然没有完成,但是现下自然还是养伤重要。
谢琤时昏时醒,醒着的时候见到凤齐,也不多问,乌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不言不语,看得凤齐满心的委屈都烟消云散,只会抓着他的手,反反复复地求一个保证。
“阿琤,从今往后,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可好?”
谢琤并不回答,只是那眼神中,变换了数种情绪,有惊讶,有忧愁,有欢喜,也有悲哀。他每醒来一次,看着凤齐的眼神便深邃一分,投射在不知名的虚空中,似乎透过凤齐的脸庞,看到故去的记忆。最后所有的种种,都化作一股混沌,最终随着他合上双眼,消失不见。
自相识以来,凤齐都未见过他这样丰富的情绪,一时间又是忐忑,又是留恋,百般滋味,都在心头。
第三天的时候,谢琤完全醒了过来,凤齐双臂搂着他,胸口贴着他的肩胛,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合衣打着瞌睡。
谢琤看了看凤齐三天熬出的黑眼圈,又垂下眼睫。这一觉好生漫长,漫长到许久都未曾入梦的他,完完整整地,将自己的童年梦见了一遍,巨细靡遗,包括有一些当初已经忘掉的事情。
谢琤本不想惊动凤齐,可是凤齐搂得太紧,他才一动作,凤齐便惊醒过来。
“阿琤,你醒了。”凤齐看着谢琤清亮的眼神,苍白的脸庞上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
谢琤喉咙干涩又疲惫,说不出话,嘴唇一张一合。
凤齐赶忙将床头边备着的茶壶取来,倒了一杯,习惯性的先喝了一口,低头才想起谢琤此刻已醒,无需他渡水。
面皮稍稍发红,凤齐假作试试水温,将口中茶水咽下,然后小心地扶起谢琤,杯身贴近他的嘴唇,慢慢地倾斜。
喝了水之后,喉咙终于舒服许多,谢琤此时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脑中此时只剩一团乱,小九恶作剧得逞时笑眯眯的脸和凤齐此刻的担忧的神情重合在一起,让他一再的确认,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自小认识的好友。
凤齐握着他的手心,低头将脸贴了上去。
“阿琤,就算你抛下我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会跟上来,就算我两只脚都残废了,用手爬,也会跟上你的步伐。”凤齐脸颊轻蹭谢琤手心,行止暧昧旖旎,口中的话却如斩钉截铁,不容任何人拒绝,“你若不愿意我跟着你,那就只有提剑将我杀了。”
凤齐抬起头,眼神直直望着谢琤,眼中是执,是妄,是痴,是不允许谢琤说一个不字的真。
凤齐望进谢琤眼眸深处,他口中说得决绝,心中却不能不怕,他不怕谢琤拒绝,他只怕从谢琤眼里会看到同情和怜悯,那会连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可悲。
最可悲的是,自己为了对方,可以杀人,可以疯狂,可对方却不需要。
他这一生,富贵多病,父母捧在掌心,师傅视同亲生,何曾想到过,有一天他竟然会这样低声下气,捧出一片真心,任人挑拣。
只为一个情字。
感情面前,何来身份贵贱,品格高低,容貌妍媸,武功强弱,唯一的筹码只有感情,唯一的凭仗也只是真心。
真心自需真心换,真心未必换真心。情之一事,自古便是最易余恨,再尊贵的人,再无所不能的人,也未必能勘破一个情字。
凤齐可以拿命去豪赌,设下重重圈套,布置满室机关,计杀白晴朗,但在谢琤面前,却什么甜言蜜语也说不出,什么良方妙法也想不到。
见到谢琤,他脑中便只剩这个一个人的存在。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簌簌发抖地立在严冬雪地之上,残存着半口气,行将就木。
只有冰冷又卑微,痛苦又难堪的情绪环绕着自己,他几乎濒临死亡的边缘,只盼着能够求到一口热汤,也许最后终究还是会冻死,却能够含笑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