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刻起,留守城内,与我并肩作战者,来生皆为兄弟。”
一瞬的寂静后,回应的呼声直入云霄,带有无可抵挡的豪迈志气。
天草应当欣慰。
他的眸子也确实因此柔软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众人彼此鼓舞之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很小的声音。
“天草大人……你知道埃利克去了哪里吗”
天草的神情微不可见地僵住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小孩子,畏畏缩缩地扒住大人的腿,却依然坚持着探出头,问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好久都没有看到埃利克了。天草大人,我们都很想他。”这个孩子说:“他去哪儿了他不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吗”
“……”
“……埃利克快要回来啦。”
天草走了过去,半蹲在那个孩子的身前,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至少,还能再见一面。”
他虽然在笑,但那笑容,似乎只能用苦涩来形容。
*****
埃迪来了。
这是原城被包围的第六天 ,城内储存的粮食已经耗去了一半,而在死守城内的过程中,伤亡人数亦在不断增加。
他才去不远处的幕府军营地转了一圈,以至于比计划晚了一天才过来。
“埃利克,你……您,果然也是神使吗?”
“太好了,太好了!请您救救四郎,还有我们的同胞吧!”
他从囚牢中救出来的人是天草的母亲和姐姐。
女人们本是被抓来作为威胁天草四郎的工具,在监狱中受尽了苦头,正祈祷着神明垂怜时,她们震惊地发现,曾在自己家中住过一年多的那个孩子出现了。
埃迪身上还穿着由她们亲自缝制的那件小和服。不是最初的那件,后面还用深蓝色的布料给他重新再做了一套,袖子边缘绣上浪花一样的白色花纹……多备一件也好,让埃利克长高些之后还能有合身的衣服,这是天草给的建议。
然而,准备得再用心,考虑得再周到,也排不上用场了。这件蓝色的童式和服还是不合身,所幸勉强能穿。
“神使?哧,认错啦。”
“天草四郎不是神使,不过,他干的事情倒是能沾得上边儿。至于我——你们的圣书里不是把我的事情写得绘声绘色,非常详细吗?”
他把陷入呆滞的女人们丢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就不管了,独自倒回来。没有任何避讳,当着城里的人和城外的军队——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踩在了城墙上。
“怎么样,现在明白了吧。”
“不用等到几天后食物耗尽,你们一个个饿死,渴死,或者说内讧而死,几个小时后,海上的那几艘舰船就会发射炮弹,轰开城楼,让外边包围了你们好几天的军队从缺口进入。”
后面的内容已经不需要明说了。
埃迪的声音明明不大,语气也无比平淡,就像他只是在闲聊一般地随口一提,并非是来宣告城内数万人的死亡。
嗯,是提前宣告。
还有回旋的余地。也还有避免这一场莫大悲剧的可能性。
这一丝可能性放在除此刻以外的任何时候,都渺小得等同于无,想要实现,更是难如登天。可是,就在这个时候。
只需要一句话。
或者再简单点,只需要在心中做一个决定,就可以逆转绝境,成为现实了。
“只要放弃你们的信仰,真正意识到,即使今日就在这里凄惨地死去,你们的无所不知的神也不会知晓,不会给予你们指引——这样就可以了。”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可以说是非常简单了吧?”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条件。
埃迪想,他极其难得的这一次多管闲事,只要这些人脑子没有问题,就不应该拒绝。
没有威胁,当然更不可能是诱惑,他还没有那么无聊,只不过是在最平静地陈述事实,然后给出唯一的那一条生路。
虽然是仇敌的信徒,但经过这几年的观察——没错,是观察,他一直都跟他们保留了距离,真正能够靠近他一点的,就只有天草一个人——埃迪很清楚,这些淳朴而物质的人群,本质无辜,所以他可以伸出援手。
但,前提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