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未扫她一眼,径自进入院内,只经过她身边时,低声说了句:“大白天的,关门闭户是何道理?姑娘纵着你们这些刁奴,你们就无法无天了?”那婆子一听心知受了无妄之灾,也不敢申辩,只不住磕头,口中喊着:“太太恕罪!太太恕罪!”
王夫人疾步前行,正好紫鹃听到外面动静,出来询问,一见是王夫人,且见她满眼的怒火,心中忐忑,赶忙上前行礼,请安。
王夫人站定,看着紫鹃,想到前年宝玉迷了心窍一节,心中怒气更盛,越发觉得这一主一仆都是迷人心魂的妖精,是她们母子的劫难。于是瞥了她一眼,厉声问道:“你们姑娘呢?舅母都到了门前,竟还不出来拜见,是要让我亲自去请?”
紫鹃叩头答道:“姑娘近日感了风寒,卧床不起,正昏睡着,不是不愿迎客。” 王夫人听了,轻吸了口气,略平静了下心绪,又思虑了下过会儿如何说,才举步进入屋内。
雪雁也从偏房出来,向紫鹃询问怎么回事,紫鹃摆摆手道:“你快去端茶水,这里自有我盯着。”
王夫人独自打帘进入里间黛玉卧室,见林黛玉双眼紧闭,仿佛睡梦中也睡不安稳,眉峰紧蹙,呼吸轻浅。她定定地看着林黛玉憔悴的面容,心中时尔怜惜时尔恼恨,心绪竟又起伏起来。心中嗤笑道:我多年吃斋念佛,自来平顺的心绪也只面对你时,才这般起伏不定,白白累我毁了多年的修行。
林黛玉昏昏沉沉中,好似感觉有人紧盯着自己,浑身一颤,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过来。定睛一看,见是二舅母,于是添了下干渴的嘴唇道:“二舅母来了,玉儿给舅母请安。”说着就挣扎着起来,可惜她久卧在床,浑身酥软无力,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她手握丝帕,捶床提声道:“紫鹃、雪雁,舅妈来了,也不请坐上茶?”
紫鹃在外面时刻听着,知道黛玉醒了,忙与雪雁一同端了茶水进来。
王夫人摆了摆手道:“罢了,今日我来也不是来喝茶的。你身体不适,也不必起来了,我只几句话说于你知道,也就是了。”她转头对紫鹃道:“你们先出去,我不叫你们,不要进来。”紫鹃、雪雁担忧不已,林黛玉坐直身体,斜靠着棉被,朝他们摆手,令他们出去了。
王夫人也不落座,走了两步靠近林黛玉,柔声说道:“玉儿你这病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日宝玉也因这事朝我嚷叫。似我们这等人家,最重规矩二字,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兄妹自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深厚,本无可厚非,可一旦涉入私定终生,可就是极大的丑闻。宝玉且不说,你一个清清贵贵的女儿家,还要不要脸面了?传出去,你们姐姐妹妹的名声也跟着毁了。”
林黛玉听舅母如此重话,心中如浪涛翻涌,她绷直身体,咬牙轻声道:“舅母所言似有偏颇,第一,我与宝玉相交日深,情自萌生,此乃人之天性,没有什么可避讳嫌隙的,怨只怨当初我们年幼无知,整日混到一处玩耍;其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林家与贾家也有口头约定,怪只怪老天无眼,世事弄人;最后,说什么名声脸面,如今我在贾府上下,哪里还有丝毫的脸面可存!”
王夫人听她此言,瞪目厉声道:“不论你如何狡辩,传到外人耳中,总是你不知检点,与表兄私生情意。待宝玉大婚一成,你也只落成众人的笑柄。”说到这里,她见林黛玉浑身轻颤,似有昏厥之照,放缓了语气道:“宝玉的婚事,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不是一两人的反对就可以撤回的。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挽回你与宝玉的名声,不要让我们贾府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也要为你父母及你外祖母想想,你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你,你是否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林家,如何看你外祖母的?”
她见林黛玉轻阖双目,泪水直流,没有了刚刚得强辩之状,越发和缓了态度,劝解道:“之前就有人家来给你提亲,赶巧遇到老太太仙逝,但我今日听了对方的口气,只待你出孝后,定会上门提亲。男方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且最喜诗词歌赋,与你颇有几分相似,你们婚后定会琴瑟和鸣,这才是天作地设的一对。所以,你就放过宝玉,也放过我吧,就算是舅母求你了,玉儿!”
林黛玉心中的坚持霎时蹦碎一地,她虽视感情若生命,但她更视尊严高于生命,她的身体可遭践踏,但她的人格不容侵犯。她宁可放手,也不愿让人以为她寡廉鲜耻,她宁可放手,也不愿栖息泉壤的父母灵魂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