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一身白衣,赤着脚站在他柜台前头。
杂货商颤微微地找火折子,嘴里念念有词:“您稍等,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烧过去,万勿心急,小的手脚麻利得很。”
男人皱眉,惊得杂货商又抖了一下,他问:“我拿来做伞,为何要烧?”
杂货商瞠目,喃喃:“江月阁三十年前就遣散了,您还让我把帐记在那上头……您若是有什么仇怨,可不关小的事啊!”
男人摇摇头,“把东西留好,我明日来取。”
“客官如何称呼?”杂货商持笔欲落。
“江岁白。”
……
三十年!
他还未手刃仇敌,他们恐怕已经老死了!
他怎会睡如此之久!
男人立在湖畔,看水面上的浮影,他还是三十年前的他。寒冰封冻了他的躯壳,竟一同封锁了时间,乃至苍穹变幻,世间生老病死无常,却唯独漏过了他。
而这三十年的长河,又远远隔开了他和师父。
伯仁为我而死,我却不知伯仁何处归葬。
他缓缓抽出伞柄中的长剑,在空中挥出几道霜白的剑气。
这把伞,是他做给师父用的。
世人皆道天香女子冰清玉洁,忍不得男人入谷,更要嫁做人妇的天香弟子隐姓埋名,与师门断绝关系。却不知这一众举动,皆为护佑门下女子,免收江湖纷争的侵扰。出谷后一旦因天香谷受累被害,便由谷中同门收理外事,抚育后代。
他师父,便是天香谷收养的,少有的男弟子。
因此这柄伞剑要比寻常的沉一些,持在他手上,胜似太白的霜剑。
师父那时笑他:“你这新剑可是嫌为师的香意不够,怎生铸得这么沉?”
他当时还不更事,别扭道:“若是无锋剑杀人杀得断了,我便用你的,反正你给我疗伤又用不着它。”
他不记得师父回答了什么,又或者说他当时并不想听师父的话。
大概说的是:“徒弟,你这样,真的开心么?”
……
江岁白看着自己倒映在细剑刃上的双眼,问:
我真的开心么?
他木然地收剑,离开了这片湖。
杀人,已不再是能否取悦自己的问题,而是一种宣告,更是疑问。
我,江岁白,前江月阁阁主,重归江湖。
究竟是谁杀了我师父?
你们把他埋到哪了?
……
太白的剑是快剑,恰似风过无痕,江岁白的剑气熄了前军师的烛火,而并未泄出半分杀意。那老叟亦只当夜风入窗,关了窗便要上床歇息,他拆着帐幔,一时未能拽动束起的绳结,便起来察看。
“别动。”
一柄细剑横在他脖颈松弛的皮肤上。
“你们谁杀了我师父?他埋在哪了?”
“请问阁下是?”老叟相当镇定。
“三十年前的映雪湖,你们合起伙骗我,还共同谋划杀了我师父,可记起来了?”
“哦……死人堆里长大的阁主大人。”老叟阴测测笑起来,“当年沈问教你的东西,如今怎么不坚持了?”
江岁白呼吸一滞。
……
“徒弟可知我们天香谷如何练香意?”沈问抱着一只猫,打断他练剑。
江岁白作为继任的秋月阁阁主,虽杀人无数,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少年心性,见了这一类秦川不常有的小生灵,面上不显,心里却既新奇又喜爱。他擦了一把汗:“莫要告诉我你们用它来练。”
“孺子可教也,我练香意确实要靠它。”沈问怀里的白猫极乖顺,仰着头求蹭,他便一脸温和又宠爱地为它顺毛。
江岁白心头愤愤:他都没这么摸过他!
他瞪着那只猫,却令沈问误解了嫉妒的意思,将那白猫递过来:“来摸摸。”
那猫一进到他怀里,立刻尖声叫起来,先给他手臂上来了两爪子。他却抱得更紧了,压住猫的喉咙,又不敢一下将它掐死,顿时焦头烂额,潜意识地朝师父求助。
沈问苦笑,先给猫加了个沐雨含光:“不用怕,为师护着,你弄不死它。”
说着他上前,将猫圈在两人中间,轻轻的抚摸:“来,就像这样,它舒服一点,就不会叫的那么难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