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凤华慢慢描眉画目,双眼看着镜子。镜中的端庄青衣王宝钏缠头贴鬓,衬得一张未施胭脂的脸苍白如冰。
寒窑苦守十八年,到得团聚,丈夫早已另娶权贵之女,自己只是换了一种寄人篱下孤灯凄凉。王宝钏冰凉的指尖启开妆盒,刀尖深深陷进胭脂,在菱花镜面上,迎着自己的影像,划出一道怵目的红痕。
他在眼角重重描了一笔,画成尖翘的眼尾,轻轻唤道:
“哥哥……”
这是天赐给我的机会去杀你。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里,展昭带着白玉堂走出门。一个卖报的从街口走过,低声下气地追着他们兜售晚报。展昭随手买了一份,交给白玉堂拿着,白玉堂漫不经心地展开看看,目光在报纸边角停住。
上面有一组数字,像是卖报的随手记下的报纸份数。但是对于破解过统计科密电的白玉堂,这已经是精确到具体词汇的信息。
——青木参加晚会。
夏目家的人从来不会错过这样的送礼场合,现在决定不去已经晚了。
白玉堂余光看到展昭正凝重地望着他,知道展昭在担忧什么,于是抬眼送去一丝多少有点勉强的笑:
“我,不动他就是。”
展昭看得出白玉堂的眼神包含着超出这句话本身的含义:
他不动你,我可以不动他。
我不容许任何人再那样对待你。
车窗外变幻的霓虹流动,白玉堂坐在后排,和展昭并肩。虽然是夏天,日落之后就凉爽不少。风从半开的车窗里吹进,展昭忽然觉得头晕。这种眩晕从在中马城地下那次短暂失明开始就不定时地发作,短到几秒,长到几分钟,虽然不重,他却一直都很小心。
前后若干次伤到险些丢了性命,这并不是两三个月就全养得好的。
白玉堂发觉展昭眼神发眩,心里一紧,悄悄握住展昭的手,用日语问道:
“少爷,怎么了?”
展昭摇头,从怀里掏出粒药片含进嘴里,闭目向后仰在靠背上养神。额前的几缕黑发挡住眉睫,又被风吹开。白玉堂看着展昭化装之后依然轩秀的侧面,知道他是不舒服,心想一会过了场面,写了礼帐,就须得找借口带猫儿先走。
入夜,滨江饭店高大的厅堂里侍者来来往往,俄罗斯式吊灯洒下一片灿烂光辉。
能有资格参这样规模庆典的人非富即贵。早有门童在大门口候着,高声唱出来客姓名,就有迎客的听差前来让人。
车子在门前停住,白玉堂一步跨下来,一手拿剑,另一手恭恭敬敬地扶着展昭手臂,把他家少爷接下车,转身随手一赏,就换得门童侍者笑眼开花。
白玉堂赏人的气势还是挥金如土的二少作派,可顶着目前的身份,看上去就成了豪门狠仆的狐假虎威。展昭看在眼里,心中好笑。白玉堂瞥见展昭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桃花眼角挑起一抹笑意,倒像是只手,在展昭清亮似水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撩了撩。
展昭黑白分明的眼锋切断了这只无形的手。白玉堂扬眉一笑,潇洒地伸手给展昭开路,走进大厅。
庆祝仪式虽然有专司部门,满洲官员事事得看着关东军的脸色行事,其实还是智化的手笔。虽说众口难调,却也都觉得自然随和,既不失身份,又高雅别致。
只有那面悬挂在大厅正壁上的满洲国旗,刺得人眼睛发疼。若是没有它,倒真是一副升平景象。
哈尔滨本是一个中日俄三方聚居的城市,时值夏日,又是晚会,各样服饰花团锦簇,夏目広照和阿琰的和服并不乍眼,反倒别有风致,吸引了一片片目光。
“那个穿浅蓝和服的,真好看。”
“可惜走路有点拐。”
“看他佩那把黑鞘的中国剑,一定值不少钱。”
“他怎么不挎日本刀?”
“嘘……那是夏目家的长公子,军火世家出身,什么兵器弄不到?”
“他身后跟着的是保镖吗?”
“保镖真英俊!佩那把白鞘的刀也好看……”
“那也是中国剑好不好?”
“呀!他往这边看呢!哎呀,眼神又帅又冷!”
“你说他冷,我觉得不像,快看,他冲他家主人笑呢……”
“这主仆俩看人的眼神刚好反过来——他看谁都凶凶的,就看主人时温和;他家主人看谁都温和,就看他时严厉……看!他又挨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