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点头,顺手把画影交给赵珏。
展昭很快换了一身新军装,被带上车来,坐在南京身边。南京不悦地看了一眼展昭头上的绷带,西安立刻把展昭的军帽递上车,还有从他身上搜走的勃朗宁。
展昭接过来,在南京的目光里戴上,戴正。
帽圈重重压在伤口上,绷带很快变得热而且湿。南京善于不动声色地惩罚人,直到被惩罚的对象完全屈服。
赵珏把南京的车开出监狱后门,西安领人在后面的车上跟随。
展昭耳道里仍然回荡着尖利的鸣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窗外掠过的树影,远处的点点灯光,都和他没有关系。他被隔在自己的空间里,身外都是没有声音没有质地的影像。
在灵岩阁外的雪地上,他也有过这种感觉。明明什么都能看到,但就像是假的,动不了,碰不着。
白玉堂的声音突然在脑海深处响起:展昭,我是白玉堂啊!
展昭胸腔骤然被这声线抽紧到不能呼吸,他合拢眼睫,把注意力集中到辣辣的伤痛上,强迫自己冷静承受逼到眼前的现实。
郊野越行越偏僻,野树掩着小径,里面是秘密处决犯人的刑场。在这里被杀的人没有姓名,不留尸骨,和失踪无异。
赵珏熟门熟路地停车,看看身边西安塞给他的画影,一时不知道把它放在哪里,只好像佩中正剑那样挂在腰间。
他下车,押上展昭,跟在南京身后进了树林。西安带人拉出一道在南京周围移动的警戒线。
茂密枝叶挡住微弱月光,脚下的小路只是一条灰暗的白影,通往树林深处的空地。
南京在空地边上停下,示意赵珏给展昭一把手电,让他去看。
风声穿过树林,呜咽作响。
空地上人血浇灌的野草特别稠密,处处弥漫着戾气怨气养出来的蓬勃。
草丛被践踏出一条纷披的通路,展昭沿路照过去,草叶上沾着血迹,从淅淅沥沥,到成片成摊。
空地中间,野草压成模糊的人形,血浸着草根,触目惊心。
如果人是用眼睛呼吸,展昭已经窒息。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五脏六腑被狠狠掐住,不过血,不透气。
手电掉进草丛,展昭跪在血泊里,手死死抓住泥土和草根,像在撕裂自己的心肝,从里面倾出活着的白玉堂。
白玉堂!
以为会为国土马革裹尸,你却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我们拿性命换来的,是棋到终局鸟尽弓藏的无力与无奈!
背荫河地下,我曾经亲口对你说,踏遍万里江山,只有一个白玉堂。
如果那时同葬洞穴,是不是就没有如今的死别?阴差阳错,许过的朝暮,还是我欠你误你。
南京看着草地中央地上的一点手电光,迈步要过去。赵珏要拦阻,刚出一声,被南京抬手止住。
南京踩过草上的血迹,站到展昭身后:
“看过了。回去罢。他的尸体当场解剖,然后装袋火化。你要骨灰的话,我可以让他们留一把,送回瞻园。”
展昭跪在原处,穿透颅腔的啸声弱下去,风把南京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吹进来,飕飕生疼。
天上的残月照不透林莽,黑夜的重量沉淀下来,碾压着血泊上的孤单身影。
南京看着展昭,眼神突然变了。他极快地向某个方向张望一眼,然后换成另一个方向。
从任何方向来看林中都黑暗无光,黑暗一度是让南京最为安全的颜色,因为那是他的来处。
然而此时的黑暗里,多了一些陌生的危险气息。
南京后退,扑倒,掏枪。
展昭从地上掠起,向南京扑上来,在空中拔枪持射。
树林外闪出的黑影倒下,同时倒下的还有西安警戒线上的两个特工。
展昭抱住南京向旁翻滚,全然不顾南京对准他的枪口。来自外围的子弹射进头旁的泥土,碎草飞溅。
南京收回顶着展昭胸膛的手枪,眼中迸出些许惊讶。
“上车!”展昭嗓音充血,推开南京,再次举枪,树林边黑影倒地。
西安在树后低喝:“日本人!”
赵珏眼里冒火,今夜发生的事多到令他濒临失控。他以为自己清除了潜入城中的日本人,但甩到脸上的事实告诉他,日本人只是拿明凤华虚晃一枪,他们计划中更重要的部分是行刺南京。
对射,枪焰,碎枝,血泥,一言不发的厮杀,真正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