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过后,竹内敬三没有再和东条智化说话,亲自把楼内楼外各个岗哨检查一遍,匆匆回到房间,关上门,才发觉冷汗已经浸透背心。
他向腰间摸去,枪在。急步到桌边,拉开抽屉摸出弹夹,贴身揣进口袋,沉甸甸的感觉让他的心稍微安了安。
他害怕。
飕飕发凉的恐惧,穿透荷枪实弹的宪兵防线,鬼魅一般在他身前背后缠绕,让他第一次失去安全感。
太不寻常了,在几乎是不可能实施的剂量下得到这么个结果,连姓氏也不配有的家奴阿琰,绝不是等闲角色。
他没办法实打实地告诉自己,他听到的不是那个深锁在卷宗柜深处不能见天日的名字:
展昭。
是広照,还是展昭?东条智化那样顺风顺水地告诉他,是広照。
智化的淡定,让他更加狐疑。
陆军医院血清案因为灵岩阁败战而被压到箱底,但这并不妨碍越狱失踪的日向昭的相关档案被发往满洲各地,秘密通缉。因为事出仓促,档案里只有一张电刑以后补拍的照片。不过真正的追捕并没有付诸实施,有资格看这绝密卷宗的官员都认为这是死案,直接封存了事——日向昭受刑过重,即使被救走,也不可能活下来。因此接审熊飞与徐行长明凤华的三角情杀案时,竹内敬三也根本没往这上想。横竖不过是个送去当实验品的原木,是死是活,都没有不同。
直到石井向宪兵队提供了失踪的MARUTA照片和文件,同样的不能见光,同样的死案,送到竹内敬三手里归档整理时,他才突然意识到,照片上清瘦苍白的KD376,是多么神似陆军医院电刑室里昏迷的日向昭。
而这泰山崩于前仍心惊眉定的神情,几分钟前,分明在夏目広照脸上复活过来!
不可能,不可能,这几乎是一个荒诞的结论,但专业宪特的直觉又在胸中呼之欲出,那个震惊关东军高层的、禁忌的名字,仍然具有可怕的活力,已经前来索命。
展,昭!
这个不死的名字,究竟是不是人?是多少人?会不会还有一把枪,隐藏在任何一个地方?他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检查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没有发现的时候,往往并不意味着安全,而是意味着藏得深!
他不敢再出门,拨通了青木房间的电话。
通了,无人接听。
电话接通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着,一声一声拉伸着竹内敬三的神经。
青木将军,接啊。
竹内敬三的手指发抖。
阿琰在清醒时说的根本是一派胡言,那两个试水的人不可能真对夏目主仆下死手,那个死去的宪兵,也绝不可能是在与所谓的刺客搏斗时死的!可这一切都是背后操作,哪怕是当着东条参谋长,也不能直说。
青木将军,接啊!
虽然滨江饭店已经被控制,但敌暗我明,正邪难辨,连东条参谋长,也难保是人是鬼!在审问阿琰这件事上,他有诱供的嫌疑!哈尔滨不干净大大的有,敌人的刀尖,已经指到我们脑门心!
青木将军……接啊!
竹内敬三额上淌着汗,他注意力都在电话上,没有听到隔着天花板,有极轻微的响动一路移来,在他头顶停下。
听筒里响了三声,还是没有人接。
竹内敬三略一思忖,拨通了军部专线。
电话接通,青木果然已经回到军部。
竹内敬三压低声音,握话筒的手青筋鼓起,“您说夏目広照不笑时跟一个人十分神似,属下想到那个人是谁了!”
青木贤二的声音有点沙哑:“讲。”
不祥的预感,超出正常逻辑,像水银一样顺着电话线压过来,坠得青木耳膜发痛。他怕听到某个隐藏在心底的名字,虽然他知道那绝对不可能,却也在努力准备好听到任何答案。
话筒另一边的竹内敬三突然沉默。
青木觉到一阵寒意,他睁大双眼,逼视着看不见的竹内敬三。
“讲!”
话筒里传来一阵物体坠地声,然后就再无动静。
青木连问几声,不见回应,狠狠甩上话筒,旋即又抓起,拨通宪兵队。
“全体出动,包围滨江饭店!”
他张开五指,重重按上桌面。
不管是谁,就算是鬼,我也要把你照出来!
竹内敬三倒在地上,手中死死攥着话筒,喉间喀喀作响,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