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亮的斧光劈开混沌在一起的天地,车厢里的一切终于又具象在眼前。
展昭轻轻收回手,白玉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替他擦净自己的痕迹。
“猫儿……”
白玉堂眼眸亮得如同水洗,满含着喜悦和歉意,却找不到一句话来表达。
展昭摇头,乌润瞳仁望着白玉堂,蓝色织物下的宽展胸肩微微起伏。他轻声说了两个字,白玉堂只觉得塞在胸中的千言万语都得到了回应。
展昭说:“我在。”
时间随着车轮轰轰碾过铁轨,铁轨在漫漫夜色里延伸。
哈尔滨。
赵珏一身薄绸便服,施施然躺在一间精致的鸦片烟馆里,拿着湖妃烟枪,眯着眼睛,表情享受。
关东军有效利用了军事占领的便利条件,在满洲形成鸦片的流通和贩卖网,开设鸦片烟馆已经成为产业。身为协防队长的赵珏对哈尔滨各个烟馆了如指掌,每次光临都被奉为上宾,有单独雅间,有上等陈酿,还有最会伺候人的姑娘。
玉指纤纤,给赵珏烧上烟泡。烟雾缭绕,眼前女子的美艳面容变得模糊朦胧。赵珏眼神迷离,依稀听到明凤华在脑子里唱:牡丹京洛艳,惠我见新邻。
不上妆的相貌,比上妆还好,眼角秀长,眸光流转,那是只有他一个人见过的明凤华。
“……一与樽前赏,重生塞上春……”赵珏接着唱下去,伸手去抚面前人的脸,手触上去,才蓦然发现不是。
熟透了的女子深谙风情,看赵珏如此,宛转靠过来,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官爷,教我可好?”
赵珏捏起她的脸,玩味地笑:“吹箫就不必了,我很挑的。不过教你念两句诗,你也好拿去奉承别人。”
他拿起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举手谢时人欲去,凤箫声断月明中。”
“官爷不愧是替日本人做事的,果然学问大,”女子娇俏地撅起嘴唇,“不过这两句,听着怪伤心。”
赵珏听得哈哈大笑,笑得连自己都觉震耳。在笑声里,明凤华的脸渐渐淡得不见踪迹。
他又灌下杯酒,麻醉心中的焦灼。
一小时前他刚刚洗净手上的血迹。滨江饭店里的刺杀事件殃及了哈尔滨站的情报人员,他一面紧锣密鼓地送走展昭和白玉堂,一面即时统计各条线上的情报,发布命令,该灭口的灭口,该隐藏的隐藏,把损失降到最低。
但是他却不敢保证,送情报入关这件事没有传出一点风声。凡事都怕查,散碎线索串起来就是致命的网。任务像是赌局,赌的是己方的严密与敌方的疏忽,所谓的运气,就是这两者相遇的方式。
然而直到现在,连他的上峰洛阳也没有发来任何指令。他接收到的一切状况,都弥漫着危险的平静。
青木的办公室里也同样平静。
滨江饭店里取到的每样证物和资料,都极有条理地摆在青木面前。特高课已经逐项作了分析,关于命案本身毫无头绪。如果不是青木司令官一定要亲自过目,这些东西就要封档入库,备案待查。
青木寒冷的目光厘过每样物品,停在了从竹内敬三太阳穴中取出的子弹上。看着它,他的太阳穴也涨痛起来。
脑子深处突然一揪,他霍地站起,习惯地拿起话筒要叫智化,手在半空停了停,拨了另一个电话,叫来保密局的负责人。
“这颗子弹的弹壳,在哪里?”
对方显然没想到司令官会要子弹壳,一愣。
青木挥手:“给我把它找来——这事,不要打扰东条参谋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青木的电话始终沉默。这沉默像从电话机里渗出来,与昨夜竹内敬三打来电话时话筒里流出的死亡气息一样,带着毒带着火,带着巨大的压迫,淹没整个房间。
电话铃猝然响起,青木立刻抓起话筒,放下的时候,手心一片冰凉。
房间里没有子弹壳。特高课出动二十名成员搜查整个饭店,在大厅的舞台幕布最里面,终于发现了它。
这就意味着,竹内敬三的枪在厅里发射子弹,弹头在脱壳的几个小时之后,沿着楼梯上楼,进走廊,进房间,杀了竹内敬三。
荒谬!
这种荒谬,居然通过了特高课通过了稻垣通过了智化,通过了所有人,披着合理的外衣,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