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远到若有若无的枪响传到耳畔,展昭知道那枪声只可能来自白玉堂。不由得胸中一动,继续侧耳倾听,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展昭的心悬在半空,等待。全身的神经绷紧成弦,周遭每一点极轻微的声音,都引起一片回响。
四周仍然是毫无时间流逝感的安静。
陡然,毫无预兆地,桌上又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一团漆黑中的电话铃声直刺进展昭胸口,把浑身的血液搅得阵阵汹涌。白玉堂不接电话是明智的,对面情况不明,不能暴露自己,失去先机;然而现在白玉堂顺线而去,并且已经开枪,所以此时无论打来电话的是谁,都意味着可能和白玉堂相关。倘若玉堂被俘或是被发现,日本人必定会搜查上游,发现这里是迟早的事。横竖没有出路,不如及早反应,争取时间。
展昭抓过白玉堂留在床边的步枪,撑着身体离开床,向话机的方向移过去,心中有一丝庆幸,自己已经能够开口发声。
他做好了面对日本人的准备,深吸口气,握住听筒,拿到耳边。只一听,眼神骤变。
电话线的另一端根本不是人!
话筒里的声音,像是肺痨病人在声嘶力竭地咳嗽,又像是牙齿和骨头的尖厉摩擦,杂乱恐怖,难以形容。
瞬间的震惊后,展昭立刻反应过来,话筒里传来的是电流的声音!继续细听,这声音的高低起伏没有规律,不是任何一种编码。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部电话原本就不是作为通话用的,铃声仅仅是种信号,让水文站里的人知道下游发生了某些特定事件。
想到这里,展昭心里猛然一空。无线电台对环境要求严格,这样曲折陡峭的地下空腔会阻断信号,所以下游和水文站的联系是靠有线电话来完成。但是如果下游有人,通过电话直接报告情况岂不更妥当?
唯一的解释是,下游要么根本没人,要么人已经被困,在临死前设定了定时发送信号的装置。
下游,是深不见底的地裂。那里会发生什么事?
展昭记得墙上有一个开关,伸手摸索,尝试按下。眼前白光一晃,原本不亮的灯,竟然亮了!展昭闭上被灯光刺痛的眼睛,迷雾重重的头脑中却倏然射进一束光:铃声是通电的信号!
日本人一定是利用地裂里暗河的潮汐,在下游建起发电站,席卷一切的潮水抵达发电站,推动涡轮工作,将电蓄满,供给水文站及上方的中马城。
然而,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仓皇撤离?
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以后,展昭继续打量这间石室。白玉堂用酒精炉热罐头兼照明时,并不能看到石室的全部,现在室顶电灯亮起,才看清气闭门后面的阴影里罩着褐色的字,颜色怪异,像是干涸的血液,写到最后模糊不清,字迹消失在血掌印里:
“下にお化けがいる”
——下面有怪物。
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任何地方都是一句玩笑话,在这里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真实压力来。
展昭目光停驻片刻,咬牙回到床边,把床单撕成长条,厚厚裹住伤处,配合着手边能利用的材料,基本固定住伤侧腰腿,然后带上白玉堂留给他的所有装备,背上步枪,卸下木质床板,拖在身边,侧身匍匐,爬出水文站。
一路爬到崖边,虚汗已经出透背心。借着电筒的光线向下看,这里距离黑郁郁的水面十米左右,水下看不出有多深。崖边有铁梯被拆除后留下的残根,展昭看着,脑中突然产生一个念头:
水文站的日本兵拆除铁梯,并不是因为撤离,而是因为害怕。
怕下面的东西上来!
展昭双手把住床板,把身体移出崖边。
玉堂,展昭用这尚存的一息,来争取一个结局!
风声在耳边响起,展昭甚至微笑了一下,莲花山望乡崖抱着白玉堂跳下峭壁,也是这样疾速下坠,两番心境却天悬地隔。彼时自己和他还在相互试探,然而,谁能想到那是一段铭心真情的开端。
这次跳下来的仍然是我。
只是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你。
沉重的落水声响过,洞内恢复沉寂。
水声在白玉堂脑后轰响,从高处砸落下来的水流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白玉堂紧紧抓着巨兽,只觉得脏腑都要甩出体外。
突然下落停止,巨兽四脚着地乱甩乱窜,白玉堂顾不得浑身疼痛,找准机会借着它发狂的力道跃离,黑暗中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就紧紧攀住,把身体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