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花的眼神空洞而又迷茫,“一言难尽。”仿佛是觉得有些头痛,他抬手揉起了太阳穴,“我现在,大概早就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我了。”
“果然像是解当家才能讲出的话啊。”那人晃着高脚杯中的冰块,在十二月这种天气里,竟然倒了两块到嘴中,咯嘣咯嘣地嚼起来。
解语花又眯着眼看了瞎子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倒是你,别来无恙?”
“什么别来无恙啊,不过是把背上那个麻烦解决掉了。”
“……那很好啊。”然而解语花的回答却只是换来了那人的一阵摇头。
“呵,你不知道……”
“……恩?”
“……算了,没什么。”眼前依然是那副与此前无二的笑脸,可解语花怀疑是不是自己喝多了的缘故,竟会产生那人刚刚似乎笑的有些苦涩的错觉。然而酒精的作用容不得他多想,劲头上来了,他只觉得昏昏欲睡。
“小九爷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没事……不用……”他昏昏沉沉地起身,却感到脚下踩着的仿佛不是瓷砖,而是棉花。定了定神,他才勉强扶着吧台站稳。在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他却忽然发觉,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股外力支撑。“在别人面前,你或许需要伪装。不过在我面前,你还用不着逞强。”依旧是那个略带沙哑的磁性声音。
他有些诧异地望向身边人,一股久违的暖意,好似藤曼抽枝般,在血液中飞速流淌,滋生开来。自从他拜了二爷学戏以后,是有多久,再没听过这样的话?那时二爷爷总是告诉他:“作为一个当家,最重要的就是学会伪装。倘若他人轻易便可以看穿你的心思,那估计离树倒猢狲散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两人并肩而立等出租车,却意外地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絮絮的白羽,像是给黑夜披上了一层薄纱。许是卸下了心防的缘故,压抑了许久的各种情绪一下子都从他的心底涌出。他靠在黑瞎子身上,忍不住道,“你知道吗?我干了好多,我自己都不忍心再回想第二遍的事……”“然而每一个睁眼的清晨,这样的事,都还在不断发生……”“……我多想逃……可是,我却无路可退。”
黑瞎子明显感到怀中人在微微颤抖,只是任他,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能安慰些什么。在道上,从来就是如此,为了利益你死我活,不争到底便没有人会善罢甘休。大家族的斗争更是这般。终究,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解语花的背,叹了口气,而后道:“上车吧。”
【八】
解语花在车上睡着了。黑瞎子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不得不承认,小九爷这几年,真是出落的越发勾人了。黑瞎子很少会用这样的词评价人,更何况是个男人;然而这一次,他却觉得,再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词了。因为不忍心惊醒小九爷,黑瞎子本想悄悄把钥匙从他口袋摸出来。然而他没料到解语花的感官竟这么敏锐,即使只是这样小幅度的动作,解语花也立刻睁开了眼睛。
不过就算脑子是清醒的,身子却依然处于酒精作用下的状态。黑瞎子架着他进了门,帮他洗了把脸,又泡了杯茶递给他:“不打扰小九爷休息了,我先告辞。不过留句话给小九爷——有些事,总要自己去闯的,闯过了,便过了;闯不过的,那就永远只能做个失败者。”
解语花没有再说话。屋里一片静默。黑瞎子刚要带上门,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句:“等等!”
他转过身,笑着看那个坐在床边的人,“怎么?”
也不知是因为期盼了太久,还是实在害怕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么一点点的信任感会像以往那样迅速消散殆尽。那一刹那,解语花就这么直愣愣地脱口而出:“你愿意,做解家的伙计吗?”
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问话的解语花,还是那个十四岁的解语花。那人看着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声。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门合上,解语花往后一倒,迅速地进入了梦乡。久违的困意涌来,把原本丝丝缕缕、那么根深蒂固嵌入心上的孤独,都冲散在了墨蓝的虚空中。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被窗外的鸟叫惊醒之时,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踏实地睡过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