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云翰第一次见到了景临。小皇帝向他微微抬起下巴:“卫老将军说你有开疆拓土之才。”
云翰微笑着颔首。他心想:如果皇帝长成这样,为他打下一片河山倒也值得。
“我读过你的战报,你有鸿鹄之志,能扛住危险和孤独。”景临负手望着挂在书房墙上的巨幅地图,“我也有自己的野心,想在青史上多留一笔。你替我收复关外三十城吧。”
景临带他去参观御花园,在春日昏昏欲睡的午后,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花木同他闲谈战局。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了花叶锐利的边缘,血珠子飞快地渗了出来。皇帝生来被小心轻放,打个喷嚏都是天大的事,一旁伺候的太监吓得脸都白了,慌慌张张奔去传太医。
云翰忍不住笑出了声。景临瞪他一眼,方才含威不露的眼神中透出了恼怒。云翰只得低头道:“陛下不先止血么?”
“没带帕子,用别的不干净……”小皇帝正在挑剔,忽然轻轻一抖——云翰将他的指尖含入口中,舔了舔那微不足道的小伤口。
“这按理就是龙血了,不知会不会延年益寿。”他像对待小孩般轻柔地打趣,“谢陛下赏赐。”
他们闭门商谈了三日,短暂如昙花乍开乍谢。景临送云翰出城,向他话别:“收全了关外再回来见我。”云翰双手接过令牌,布满薄茧的掌指,意味着武力与坚忍的累加,在气势上压矮了皇帝。他说:“等我回来时,陛下也该长大了吧。”
景临眉间一蹙,却忍下了冒犯:“别忘了,你用这个守江山,”他用食指点了点男人的茧,又移向自己的额心,“而我用这个。”
“脸吗?”
景临的脸黑了。
云翰大笑。大笑的男人以景临永远无法企及的潇洒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将花花世界弃掷于身后,奔向他的苦难与荣耀:“那就用脑子长大吧,我等着!”
【四】
这一年景临二十四岁。
宫廷里的宴会,有平胸的舞姬、寡淡的酒水、正襟危坐的宾客与值得夸耀的文质彬彬。
卫宁之忍着哈欠应付寒暄,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灌酒,直到醉意涌上,千山万水之外传来景临飘渺的声音:“云将军护国有功,当重赏……”
卫宁之有些恍惚,正嘀咕着“整天这样说话迟早累死”,偶然抬头,恰好撞上景临的目光,隔了一整座空荡荡的殿宇向他射来。
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华衣像蝴蝶隐隐现现地消失在人群中,他逃出了宴席。
卫宁之撑着宫墙弯腰吐得摇摇欲坠之时,身后终于有一双手扶住了他。景临扬起眉看着他拭去冷汗转向自己:“酒量不错。”
即使卫宁之因为这句话而脸红了,景临也看不出来,卫宁之早已醉得面若桃花。他朝他咧嘴笑了笑:“臣心情不佳,醉酒失仪了。”
景临说:“无妨,我喝半杯就会倒。”
卫宁之又软软地晃了一下,景临松开手,他索性就地在殿侧玉阶上坐了下来。皇帝俯视了卫宁之片刻,面无表情地坐到他身旁,理了理玄黑的衣摆。
“卫爱卿,你是在边塞长大的吧。”
“是啊。”卫宁之眯着眼,将万千宫灯看作了大漠繁星,那时他的人生还没走向畸形。
景临罕见地犹豫了一下:“边塞……有什么好玩的么?”
“好玩?”卫宁之被逗乐了,“一天到晚就是站岗习武,商车倒是会带来些新鲜玩意,可看多了也腻了。小时候我还以为全天下都是这样,来了这里才发现……”
“那为什么还有人迷恋那里?”景临轻声问,“为什么回了京城还会走?”
卫宁之苦涩地住了嘴。
“……至少,陛下去了那里是不会开心的。”卫宁之笑着说,“那儿的男人都能把酒当水喝呢。”
景临突然动怒,修长冰冷的手指钳住了卫宁之的脖颈:“你觉得很好笑么?”
卫宁之骇然挣扎,但景临力道大得无法反抗。卫宁之在窒息中流泪,景临扬着讥讽弧度的唇离他只有半寸,杀机在瞳仁里汹涌:“你父亲举荐的人,都是他的同类,只配活在黄沙里!”
景临渐渐松开了手中柔弱的颈项,卫宁之闭目极力喘息,仍旧抑制不住地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