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_作者:七世有幸(3)

2018-04-04 七世有幸

  静了片刻,美少年击着屋顶上的瓦片朗声放歌:“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他的声音传得太远,惊起了夜中的乌鸟,但守夜的侍卫已经被调开了——因为他就是守夜侍卫的头儿。

  美少年漫声唱着,突然他一拍身边之人:“到你了。”

  “什么?”走神的皇帝问。

  “唱歌。”

  “……我不会唱歌……”

  “那么欠着!”侍卫一锤定音,“现在先跳舞吧!”

  “——你开玩笑的吧?”皇帝恐惧地望着他。后者呵呵笑开:“当然。”他的脸上泛起微醉的红晕,这让他愈加顾盼神飞,有着使人折服的姿容——“我们见过么?”皇帝问。

  “陛下不认识我了?真可惜,一年之前我们还见过面。”

  “殿试?”皇帝想起来了,“可是那时候,你跟现在差太远了!”堂下少年不过是一介秀美书生,什么时候就变成……“这么嚣张了。”他想说的是英姿勃发、锐气激射,但皇帝有皇帝的矜持。

  “我不是故意把陛下拖上屋顶的。”侍卫笑眯眯地叫冤,“只是看到陛下独自溜达着,想要替陛下解闷。”

  “哦?你怎么就不怕朕是在处理急奏?”

  “陛下看上去很苦闷。”

  “放肆。”他低声说。

  “臣该死。”对方低声回。

  但他们在这一刻达成了默契,沉寂从此降临。他容忍了对方洞察的目光,是因为他知道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洞察他吗?少年在他身畔微微笑了。醉意涌上,他默然颔上眼。

  他是明白的,所谓无上所谓天威,不过是默守着大好河山终老的命运,他被钉在皇位上,无论是庸君还是明君都只能在此磨断鬓发,碾穿黄袍。

  他只是从未想过有人会伸出手掌,问他:“你要过来吗?”

  过去,他能逃去哪里?

  但少年弯起笑眼,伸出的手臂比合欢树枝更坚定:“跟我走吧。”于是他怦然心跳,被他引向了苍穹。

  一夜星辉涓滴泻落,终于敛去了光芒。侍卫唤醒皇帝:“夜里没事吧?没受伤?没冻着?”

  “好得很。”破晓之前暧昧的光影映在君王的眼中,他目光犀利,合上了伤口——

  “你是要我找人把你弄下去,还是爬下去?”少年再次伸出手。

  ——他向他的情人伸出手,那姑娘为他割了腕;他向他的妻子伸出手,她为他下地狱。被他牵走的人,通通万劫不复。他自己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皇帝的唇角生出一丝惨淡的冷笑。

  那是个祸患,害尽了家人与爱人,连自己都不放过。

  他随他行军塞上,裹挟着雪子的烈风吹饱了他们的袖袍。年轻的侍卫身形挺拔,背负长弓,挽着缰绳的手指冻得开裂,微阖双眼享受着刀刃似的风霜。

  皇帝被他近乎沉醉的表情牵绊了双眼,忽然下令:“吟首词来听听。”

  身后传来被压抑的吃吃笑声。皇帝圈养了一个会作诗的玩具,军中如此传言。行军夜里龙帐寂寞,又怎么舍得放他上阵杀敌。

  侍卫抬眼望向他,目光无悲无喜,仿佛依旧望着那时殿顶上无措的孩子。突然他伸手在虚空中行云流水地一挽,变戏法般摊开在皇帝面前,笑嘻嘻地吟道:“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手心里沾着几粒正在融化的雪子。

  皇帝的嘴角沉了下去。

  “公子,舞跳得真好。”身后的汉子笑道,“有道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比女神娘娘还美呀。”

  他是他们的上司,他们却唤他公子,昭然若揭地奚落着。皇帝的脸色又好看了起来。侍卫依旧是笑嘻嘻的,恍如未闻。

  是夜龙帐里一片漆黑,身体交缠颠鸾倒凤,皇帝疯狂地吻着对方,像要将他拆吃入腹。

  “让我死在战场上,可好?”侍卫在他耳边慵懒地问,“被万箭穿心,或是大卸八块,你就带着半片甲胄回去,交给我父亲……”

  “你敢。”皇帝恶狠狠地说。

  侍卫轻笑,身体即将被撕裂,他更用力地环紧皇帝:“我会为你去死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