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这门扉定是饱经风霜迫害多年,早就内空外干了,经他这么轻轻一碰,还未施力就轰然落地,自个儿四分五裂地得道去了。
他低声念了句罪过,随后一点也不慌张地踏着破碎的门板大摇大摆地走近了庙里去,顺手还挑走了几块大小适中的碎木板准备拿去当起火材料。
庙的正中间有个残头断臂的水神像,左右手臂风干断裂,跌到地上碎成了一摊沙石,而头部的遭遇相比之下还算好一些。那头断落时砸中了一个蒲团,刚好和脖颈的断裂出无缝链接,仿佛是这蒲团成精凭空长出了一个脑袋似的。那头颅的五官已面目全非,依稀只能看得出它眼睛很大,一只眼睛有他半个拳头大,极其骇人。
他与那断头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毅然决然地将那头颅调转了个方向,让那头和自己的残躯脉脉情深去了。
办完这事他才从容地掏出了怀里的火折子,掏出蒲团里的棉芯往聚拢的柴堆上一安,火折子上前将棉芯点燃了,不一会儿火势便渐渐扩大。
只是以棉花为燃料,那味道大多是呛鼻难闻的,他掩鼻别过头去躲避那味道,喉咙一痒猛地一咳,只觉得自己干渴了许久的喉头涌上了一股腥锈味。
他解开自己怀里的包裹,取出水袋,仰头小心翼翼地小啜两口,随后又讲水袋密封好,以保证下次这水能支撑着他走出戈壁滩。
待他完成这些程序,火势已经稳定,只是受穿堂风影响略有摇晃,与此同时,庙的全貌也渐渐显现出来。
他依墙而坐,一抬眸就能看清庙里庙外的景象,火光摇曳之中,他忽然神像身后似有异样。
思忖片刻后,他起身前去探看,表情平淡,然而他的手里却抓着刚刚随手一抓的一支烛柄。
他动作轻缓,呼吸压抑,然而却在他即将探身步入阴影之时,里面的人却先走了出来。
他呼吸微微一滞,随即细细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个人。
这人面容清癯,即便光影昏暗也能看出肤色是极白的,这种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昭示着此人或许很少出门。他的唇上几无血色,但一双黑瞳却如幽幽深井,叫让不敢与其注视,唯恐下一秒就会被吸附入那个沉甸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眼睛略长,长而细,低垂着眼脸时则更显清冷,透露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来。
他虽然表现得很稳重,但明显能看出年纪并不多,约莫十六七岁光景,尚未束冠,一头青丝用一根质地上乘的绸缎布条束起,梳了个干净利索的少年发式。
华服锦靴,看得出这少年出身不俗,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什么少爷。
至于一个富家少爷为何沦落如此荒凉之地,雨夜中借宿破庙,而与他共处一室却默不出声,诸此种种皆十分可疑,但两人陌不相识,而自己又着实无甚可图,这小公子看起来样貌端正,举止得体大方,也不像是言行失常的智缺。
他抓耳挠腮地思索了一番,才大概得出了或许是因这小公子是腼腆怕生不好意思主动向他打招呼的结论,又或许是自己入庙时阵仗太大,又是拆门又是给神像移头,指不定自己在别人心里才是疯疯癫癫、举止失常的那个。
“在下途径此处,忽遇暴雨,惶急之中见此庙就径直入庙躲雨,因不知庙中有人,入庙时动作激烈了些,也不知是否惊扰了公子。如有冒犯,我则在这赔声不是,谅请包涵我这粗鄙之徒。”
那少年公子闻言略微抬眸,浅色的唇随即微微一弯,露出一个近乎和煦的微笑,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顿时冰雪释融,那股挥之不去的疏离与寡淡也在那一抹浅笑中灰飞烟灭了。
他在心里暗暗一惊,觉得这孩子一笑起来宛若眉目生光,整个人都顿时鲜活起来,多了分平易近人的烟火气息。
“非也,只是鄙人不善言谈,惶恐言行不当惊扰了过路客,这才一直隐于神像后。先贤曾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相逢即是缘,我这么对待朋友实在是失礼,我才应当赔罪才是,先生莫要自责。”
火光绰绰,照映得年轻人的脸色也红润了几分,这才看起来多了些人气,然而他的眼瞳极黑,似两点凝固了千年的墨,又似那无暑无寒、风过无痕的一汪不知深浅的死水,让人单是一看就觉得心里发寒、颤颤乎不知所以。
这从眼里透露出来死物般寂静的气息,让他身上那丝丝萦绕的人气显得十分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