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今早出门前还答应过她,会尽快回去。
也许终归有一天他会离开,但绝不是现在。
芳儿……
花满楼虽然双目失明,但他记得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的声音,可芳儿自幼失语。
他不曾见过她的样貌,也不曾听过她的声音,倘若他就此离开,恐怕日后想起这个女孩子,他能清楚回忆起二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可对这个女孩子本身,就只能记得整个夏天都伴她周围的冰淇淋甜香。
若是离了这香味,如果有一日能够重逢,他又该靠什么认出她,认出这是他的芳儿。
花满楼的双眼瞎如蝙蝠,但他的心却好似明镜。
他很清楚。
他很清楚,自己对芳儿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很清楚,在这一方天地,只有芳儿是他唯一的牵挂。
他突然想见她。
哑女推着推车走在路边。
早晨天气不错,微风轻拂,阳光正好,难得照在身上也不烫人。
推车上蓝色剔透的玻璃瓶整齐码好,一排排站在一起,随着推车小幅度晃动,瓶身轻碰,叮当作响,玻璃瓶里漾起微波,在阳光下说不出的好看。
哑女停下脚步,将推车停好。
她转身仰头看身后的墙,墙上画着一对身着华服的男女,二人亲密相拥翩然起舞。边上写的是洋文,她看不懂。
“哑巴姐姐!哑巴姐姐!”熟悉的声音响起。
“哑巴姐姐,冰淇淋,我要奶油的!”
“我要香蕉的!”
哑女揭开桶盖,舀了冰淇淋球扣在蛋筒上递给他们。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皮得很,大概是刚刚同人打闹过,脸上额头上都沾了灰,自己还浑然不知。
哑女笑着帮他们把污渍轻轻擦去,不然他们就这样回到家,免不了要被父母说上几句。
“哑巴姐姐,瞎子叔叔呢?”
“对啊,瞎子叔叔今天怎么没来啊?他去哪儿啦?”
哑女被问得一愣,只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小孩子性子活泼,没说几句话就又笑闹着跑走了。
哑女拎起挂在把手上的抹布,擦拭着推车的台面,台面的角落里还放着一只浅底小盏,那朵被她和花满楼拾回的白兰花蘸着盏底薄薄的一层水,斜斜地倚靠在盏沿。
哑女的手指轻抚过白兰花的花瓣,指尖触感细腻……
洁白修长的花瓣尽数舒展开,露出掩藏于其中的花蕊,但香气却比前几日淡了些。
突然一双手捏住推车柜门的把手,柜子上了插销,没被拉开,那双手粗暴地拽着柜门,发出的响声让哑女吓了一跳。
她扭头看向站在自己摊子前的人。
是他。
“打劫!钱摆在哪边?”
阿星看起来很是邋遢狼狈,胡子拉碴的,脸晒得有些黑,微长的头发自额前垂下掩住了半边眼睛。
哑女静静地看着他,她一直记得,当初,是那个勇敢的少年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救了被人欺侮的她。
是他没有错。
阿星见哑女不出声,心一狠,抿唇将一把小刀猛地插在摊子上,刀锋距离哑女的手不过一寸,吓得她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他揪起哑女的领子,将她扯过来:“摆在哪边?说啊!”
哑女看着他,看着自己感激了许多年的小英雄,如今他也已经长大成人,可……
“看什么看!看不起我啊!”阿星作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将哑女一推。
哑女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大概是摔得疼了,长久以来几乎没发出过声音的喉咙里传来了极轻极弱的一声气声。
阿星把刀从摊子上□□,揪着哑女颈后的领子,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举着刀威胁逼问:“我杀人不眨眼!钱摆在哪边?说啊!”
哑女此时身子被迫向后倒着,全身的重心都落在阿星抓着她的那只手上,她看着阿星,她不明白,曾经勇敢正义的少年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上海虽不大但也不小,足足过了十几年她才再次与他相遇……当年那只棒棒糖还被她妥善收着,好好保管,可这个人……这个人……怎么会……
她一直想当面与他致谢的,他救过她,这份恩情她铭记在心,可万万没想到,十几年后重逢,当初那个即使弱小也奋不顾身救她的人现在正用刀抵着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