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颔首:“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简单推断是获取自治权。就像古西国万国来朝的藩邦一样,礼仪上表示臣服,每年效忠一定的贡品,允许宗主国派来使者和总督。但内部保持完整的政权,日常统治都凭自己做主。”
他的形容令施歌觉得有些怪,不过另一方面更引人注意一些:“附属国?那可不容易。让天人承认自己有招抚的价值,执意占领不划算,还要保证没造成重要损失,有幕府居中煽风点火,简直是噩梦难度啊,攘夷军这把有的玩了。”
野村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想多了……虽然大部分是正确的,但迄今为止,攘夷最重要的战果都是通过暗杀取得的……忍者也因此大兴。早在镰仓幕府、抑或遥远的平安,此类黑夜中的传说便已然存在,只是从没有人窥见过真面目。战争本就艰难,和天人作战更是巨大的绞肉机。为煊赫武力,指挥官肯定会将停战期间积累的劳动力一口气投放到战场上,这些人……能活下一半便谢天谢地。”
他低垂下眼睫,阳光黯然,透过门帘投射到桌子上,仅剩一道光栅。多年后,仍会有人回想起这一刻,简陋的居酒屋,墙壁的仕女图,光线穿透古旧的阑窗,细尘在空气中微微飘动。洒扫声、说话声、木屐踩踏路面发出的磕碰声,车声、牛声、孩童的嬉戏声,从一帘相隔的街道外渗入,红豆丸子甜糯的香气隐隐缭绕在鼻端,温馨甜美,令人联想起岁月静好,那是狐妖最爱的味道。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清脆的童音打破室内短暂的沉寂。孩童固有的音色是改不掉的,即使发声者并未捏造假声,狐妖稍微歪头看他,眼神将野村秀一自沉思中惊醒。它似在征询,似在补充主人未宣诸口的疑问:这样的战斗,你还要参加么?
——没有灰色,只有血与火,战争即是屠杀,乱世虫孓,注定流离失所。即使大名福至心灵、翻越重重险阻、真的从天人处取得了合法地位,厮杀也远未终结。苦难是幕布,蒙眼人艰难跋涉在永恒的黑夜,不可后退,权贵用冤死者的血肉换取丰盛的美酒,亦无法前行,悬挂头顶的是飞舰与激光炮共同交织的屠刀。
这样的战斗,你真的还要参加么?君不知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沙场多笑痴情儿,马革裹尸念封侯?
野村秀一安静地坐在原地,十指交叉抵在嘴唇前,像是思索,又像是哀悼。他慢慢说:“我是要去的。”
“去送死?”
“只有攘夷浪士才有为国捐躯的觉悟,我是不行的。战端未启,才有资格对所从事的职位挑挑拣拣,真等到火并激烈,恐怕拉起一个人直接就上前线,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狐妖张了张嘴,忍住脱口而出的冲动:“为什么不留在道场?”
她快速说:“这是你一直以来所争取的吧?摆脱贫困的身份,寻找发挥才能的空间与境遇,避免梦想在挣扎中一点点消磨掉,不正是你费劲心机离开村子的目的吗?道场有遮风避雨的屋檐,志同道合的师兄弟,作为掌门人的近藤先生身怀足够的才能保障大家免受战火侵袭,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对于颠沛流离的游子和两餐不交顾的贫民,道场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理想乡,你到底有什么底气才能轻易说出放弃的话!?”
开始只是单纯地阐述而已,然狐妖不知想到了什么,口气愈发激烈,野村几次张口想辩解,都被她的诘问挡了下来。望着女孩谴责的面容,青年眼底仿佛闪过千头万绪,最终,沉淀成一派祥和:
“我已经决定了。”
聒噪戛然而止。狐妖侧目的眼神已不止像看外星人,而且演变成了某种不可理喻的未知生物:
“有时候我都觉得你该死的像个圣人。”
野村愉悦地笑起来:“别担心,我只是放弃当武士而已。”
“鬼才担心,说得跟你曾经是武士一样,抛弃如此拉风帅气的工作,果然证明你是个道德水平极其低下的顽劣分子。”
“喂喂,”野村无奈,“好好谈话不要擅自添加人身攻击呀。”
“哼,谁和你谈话了,素质败坏的社会渣滓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野村无语,“所以你打算守着剑战斗一辈子了?”
“才不是咧!”狐妖瞬间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