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
仿佛是木屐敲击地面的轻响。
施歌屏息,保持贴地的动作,声音逐渐靠近,头顶,高耸的鸟居在黑暗中仅剩下浓重的阴影,一侧的立柱上贴着一个白边,当时施歌辨认了好久,才认出那原来是一个人。
值守的人。
一个奇怪的黑影出现在台阶上。
他个子很高,侧面却奇怪地弯曲着,仿佛脖颈后长了一个硕大的肉瘤,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佝偻的形状。披一件黑袍子,足足垂到脚跟,每走一步,身上仿佛都有什么稀里哗啦作响。他就这么左摇右晃地来到鸟居跟前,半仰起头,用一种百岁老人仰望拾荒山的枯槁眼神,哀声道:“求求你,让我进去吧。”
——施歌只花一秒便认出他。
杂戏班老板。那个金红色和服、唇边噙着烟管的瘦高男人。
门前的值守纹丝不动,杂戏班老板继续乞求:“行行好,给我一次机会,我把什么都给你,什么都。”
他莫名开始急促地喘息,值守平视前方,脖子都不曾动一下:“不行。你的供奉品级太低,不到合格的标准。”
“我,我把全部家当都奉献给您,只求能见神主大人一面。请可怜可怜我这个将死的人吧,让我做什么都行。”男人双手合十,举到身前连声哀求,月下的剪影孤薄,卑微得像民国跪地连连朝主子告饶的影子戏。见值守无动于衷,他拉开长袍,开始不断往外面掏刀:“您要哪把都行,这个,这个,您全都拿走……”
“不行。”值守冷冰冰地拒绝。
男人像被抽光了气一样干瘪下来。
“那这个呢?”他绝望地说,斗篷黑暗下深陷的眼神,几乎是一具尸体了。犹如溺水者抓住浮木,他挣扎着抽出那把漆黑的长刀,顿时,一道雪练般的光芒晃花施歌的眼:“这个怎么样?”
四周静默了一阵。
良久,传来值守淡淡的声音:“请跟我来。”
——戏老板欢喜地蹦上台阶时,施歌才看清驼背是怎么回事,长袍下所有的武器都挂在他背后,刀具的长度和重量共同将黑影塑造成一个弯钩。见两人离开,狐妖也簌簌退去,突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落在她肩头。
“!!!??!!”施歌头皮一炸,几乎从草丛中一跃而起,对方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大力将其按倒在地,食指压住嘴唇:“安静!”
“你想吓死我?!”狐妖惊怒交加,冲田就趴在她上方不到半尺处,这货什么时候摸过来的!!
“你都听见了?”冲田答非所问。
两人对视一眼,连滚带爬地冲向神社。
几小时前人声鼎沸的地方此刻万籁俱寂,值守带领戏班老板绕过前方的大殿,冷风穿越黑漆漆的廊舍,发出空洞的回响。一路来到神社守家居住的后房,厚重的围墙上院门紧锁,值守牵动铜首扣了三下,启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微弱的烛光透出来:
“什么事?”
“香客投效。”
“检查过么?”
“合格。”
门扇打开,戏老板抱着长刀畏畏缩缩地跨进去,值守跟在身后,守门人谨慎地朝外看了几眼,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嗡”一声关门落锁,“哗啦啦”铁链的声音在寂静中传出老远。
狐妖和冲田趴在草丛深处,见四周无人,狐妖弓身便往外走,被冲田凶狠地摁住:
“你想干嘛?!”
“走啊!”
“白痴,没看见对面巡逻的人吗?”
施歌一愣,庭院高耸的二层主楼在黑暗中显出深远的轮廓,斗拱飞檐,庄严巍峨,覆瓦坡脊的回廊在周围修了一圈。两座笼龛样式的角楼呈“山”字形伫立在主楼两侧的对称处,形似瞭望塔,也的确是瞭望塔,月色微茫中偶尔能看清上面的人影。
歇山顶上并没有守卫,但冲田肯定不会无的放矢。施歌穷尽目力,终于从主楼二层窗阁浓重的阴影深处,勉强辨认出一条胳膊的影子。
“……前辈你其实有鹰眼吧。”
“是你的视力太差了。”
“藏这么严实他们想干嘛?里面的人绝对不止两三个。”
“谁知道,大概想造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