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抢占这片新鲜地盘,公司火急火燎地筹集了一个专项小组,连家都搬到了荒郊野岭。现在这一带除了这个粗糙的商业园区,周围全是沟沟坎坎的荒野与工地,仅剩的几棵行道树孤零零地立在路边,稀稀拉拉的几片叶子完全看不出绿色,大雨都冲不净上面淤积的灰土。施歌站在唯一一个公交站牌旁边,眯眼看着对面简易墙里垒起的土丘,高高的坡顶上,几根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瑟抖动。
大溪地的项目预计还有三天才最后收尾,零碎的缝补呆在总部就能处理,实地操作公司会派新一轮的实习生过来。施歌几天前就耕完了她那份责任田,余下的时间除了补觉,就是把优化了好几遍的程序翻来覆去地检索,确保没有任何缺漏。
这种不理智的行为遭到了绝大多数人的鄙视,对于习惯城市的现代人来说,开发区的条件确实艰苦,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公司只能给每个人发一个“小太阳”,即使白天黑夜地写代码都好过缩在冰冷的床上。刚来的时候这里甚至连女厕都没有,整个商业区只有一排水龙头,热水需要自己去门房烧,一星期都难以洗上一次澡。冬天里水管冻上,六个公司的员工身披军大衣提着热水壶,把400米长的水管从地里挖出来一点一点浇化。这边刚刚有水淌出来,大家还没来得及欢呼,那边人就哭丧着脸过来报信,填水管的时候不小心一铲子把它铲裂了。
施歌并没有因为性别在这场救亡图存中获得多少优待,全民总动员的时候你袖手旁观,还想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过得舒畅,简直异想天开。即使后来基础设施逐步到位,开发区比起市里还是分外苦逼。于是当各个单位的哥们儿都大呼“解放了”一路狂奔向朝思暮想的市区时,施歌坚忍不懈的留守精神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其实走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有时候的想法就是那样莫名其妙,连自己都理解不了。透过164路公交车不再清晰的窗户,看着外面昏黄的日轮,浅黄的日光,零星扎根在路边被尾气带得贴地伏倒的枯草。行道树的阴影小小一团缩在脚下,甚至不够遮掩自己的树根,扒开的一条简易墙外砌了五六个石灰池,石灰膏淌了一地。掠过的土丘上,一颗根脉被尽数截断的树根和几根伶仃的蓑草镶嵌在日光里,宛如一幅构图优美的素描。
这些东西并不会随着你的离开而消失,它们仍然会存在,一直存在,在你看得见的眼前,或者被遗忘的身后。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背过身躯,永远离开,永不再回来。
A市,睿源小区。
“我回来啦!”
施歌“嘭嘭嘭”大力踢了几脚防盗门,里面似乎没人,她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长久没用的钥匙,插进锁眼,左转半圈——咔哒。
反锁了?
施歌立刻有种不妙的预感,抽出钥匙,抱住箱子腾腾腾上了顶楼——她就住在倒数第三层,挺近的。
推开房顶的门,一股风压迅速扑来,施歌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掏出手机就给郭怡打电话。不通,接着打,再不通再打,她锲而不舍地在房顶蹲了半个小时,可怜的手机终于被准奏,一个慵懒的女声,好像刚刚睡醒、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从话筒那头传来:
“喂……谁啊?”
施歌迎风深吸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是我,郭怡,施歌,我今天回来了。”
“啊?”电话那头愣了一愣,“施、施歌?你回来啦?对、对了,你工作干完啦?”
“是啊。”施歌道,“前天就完工了,我还给你打了个电话,当时你在干嘛来着……好像在一个酒会上,我听到有人喊你Joanna了。”
“啊,对、对!”对面似乎终于叫醒了脑子,忙不迭地承认,“我当时就是在开会,Luxembourg的红酒年度发布会,当时挺忙的,所有人都要接待,你知道我们做公关的,最忌讳厚此薄彼了,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施歌撩开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淡淡地说,“我已经到了,正站在楼顶风干呢。”
半个小时后,施歌携带她的箱子挤进了门。这次郭怡还算速度,路过电梯门口施歌看到了那个男人,身板还算挺拔,跟小巧玲珑的郭怡很可能是黄金身高差,穿着衬衣T恤牛仔裤,似乎还睡眼惺忪,头发翘翘地撅起一撮。男人一边打哈欠一边进了电梯,当然没看到半个人都隐没在箱子后面的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