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一,秀一,”她踱着方步,一边摇头一边念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胸怀壮阔凌云志,挑灯孜孜图乱世。枕霜梦醉三军帐,奈何苔瓦虫孓滋?”她居然即兴扯了首打油诗,“我猜你对着天花板辗转反侧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想,”女孩紧闭双眼,举手向天,满脸幸福与陶醉夹杂的痛苦,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啊~~苍天!你到底爱不爱我?若不爱,缘何赐予我聪慧的头脑?若爱,为何又让我出身污浊的泥淖?!”
“——够了!!”
不待她继续表演,耳畔猛然炸起一声大吼。青年脸色涨红,胸膛急剧起伏,面部肌肉抽搐,目光如风暴般激烈变幻。他弓着腰,捏着门框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花费极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情绪——“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么?!”
在他惊怒的瞪视中,狐妖温柔地微笑:“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
“剑道的迟滞不前让你挫败,你惊愕地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惊才绝艳。”她真的就这么讲了下去,“费劲全力抓住了机遇,甚至用上自己所不耻的手段,收益却和理想不符……堂本那个蠢货仍在耳畔叫嚣,你日渐苦闷,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境地,我真的能够做出一番大事业么?”
“只是这样还好,毕竟你从小就被打击惯了,既然多年来始终坚持自己的理想,断断没有现在放弃的道理……然而,上天厌倦了你的百折不挠,干脆加了一剂猛药。狐妖,那个一直被你当做背景板的东西,居然在剑道上根骨绝佳,切身向你展示了一把何为天才。所以你来了,带着讽刺与优越,但你知道,那些不过虚有其表……”
至始至终,施歌的声音都温和而诚挚,仿佛在念一篇意句丰丽的文稿,或吟诵悠扬婉转的古词。然而青年的脸色已然苍白无比,夏季的傍晚热力十足,他却感到浑身发冷。再舒缓的语气也无法掩饰其内容带来的刻骨森寒,宛如冬夜悄然而至的严流,从鼓膜钻进大脑,将沸腾的怒火,一寸寸冻成冰雕。
短短一百多秒,施歌见证了人类从轻蔑、震惊到恼羞成怒,再到恐慌和茫然的一系列转变,犹如观赏一场演技极佳的默剧。怪不得汉尼拔杀人前总喜欢调戏猎物,对方溃不成军、却无从发力的样子着实有趣,编剧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你……”青年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表情摇摇欲坠,“怎么知道这些……”
“来道场的第一天我就注意你了。”狐妖说,“堂本和近藤争吵,你作为同伙不拦着,等场面激化才出来打圆场,斗争色彩不要太明显啊。”
“是吗?”青年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喃喃自语,“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不、这不可能。”他恍惚的神色忽然褪去了,盯着狐妖的眼神可堪冷酷:“没记错的话,当时你正忙着分辩母亲的死因吧?怎么还有闲心注意别人的反应?”
狐妖笑了笑:“你猜?”
青年不说话了,瞪着狐妖,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过往的一切都昭然若揭。橘红色夕阳打在女孩稚嫩的脸颊,光影柔和,却丝毫不含秀美,只笼罩着一层无法言说的诡异和恐怖。
手心几乎是瞬间沁出了汗,青年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施歌:“你……为什么——”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舔了舔嘴唇:“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想起对方揭破自己隐秘时所使用的语言,他愤世嫉俗地笑了:“讽刺我吗?”
“不不不。”施歌否认,“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相反,我还挺喜欢你的。比起蠢货,聪明人总是更讨人喜欢,至少他们容易沟通,不会因为热血上头就做出一些后悔终生的举动。”
青年稍微冷静下来,警惕地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施歌说:“没什么,对你来说小菜一碟。赤红妖兽远在天边,我的剑再长也有心无力呀。”
“哦?”青年神态嘲讽,“你会去杀赤色妖兽?”
狐妖笑:“你真的在意吗?”
……仍然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容。青年沉默片刻,开口道:“没错……我的确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