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芜蹙着眉头下意识的往床里挪了半寸,他避开了路承伸过来的手,床边的烛火很亮,江芜没有看到路承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他只是自己试着撑起身子坐稳,过于无力的手脚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他伤在后脑,路承替他包扎的时候就帮他除去了发饰,一直藏在里侧的白发散下来掺进了黑发之中。
愣住的人因而变成了江芜,他盯着垂在自己身前的白发看了看,一双眸子里满是迷茫与惊慌,路承不等他再躲直接倾身过来将他揽进了怀里,温热的怀抱让江芜吓得差点叫出声,他僵着脊背胡乱挣了几下,全然没有往日的沉稳。
“你放开我……放开!你……”骤然袭来的无力感让江芜打了个晃,他眼前发黑,肋侧袭来的钝痛扰得他直接闷哼出声,身体陌生的反应令他感到恐惧,江芜甚至一连打了两个寒颤,他不得不倚在路承怀里等到身体缓过来,细瘦的手指紧紧抓住了腿上的被子,他一时惊惧交加,根本理不清头绪。
“师父,师……”路承对江芜的神情细节一向了然于心,他将手上力气松了几分想让他别那么紧张,但他又不愿让江芜强撑,路承蹙着眉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搂着他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小时候江芜哄他那般轻缓。
他从江芜刚才的反应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事情缘由,路承心里五味杂陈,江芜自早上昏睡到现在,他想过了无数种可能,路承尽可能平复了一下,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急躁,他拥着怀里人安抚似的摩挲了一阵,待江芜安分一些才放柔声音试探性的开口去问,“程渊……你现在叫程渊,是不是?”
江芜的记忆回到了十四岁初到南屏山的那一年,他自杜婉那吃过早饭进山,背着药篓带着干粮,去摘药草的时候脚底打滑踩到碎石滚下了山坡,在江芜看来他只是跌了一跤,再睁眼时就却被告知时间早已过去了二十余年,他所知的一切都早已成为往日尘埃。
灯罩里的蜡烛燃了小半,眼下已经过了子夜,江芜比路承想象的要冷静,他只是提防心很重的蜷在床角不愿意别人离他太近,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昏睡的时候路承仔细问过了据点里的军医,江芜后脑的伤口并不严重,外伤只是一道不算长的口子,唯独磕碰的位置有些糟糕,可能会造成异常的结果,又一年的光阴让路承更沉稳了几分,他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没像从前那般手忙脚乱。
路承端了杯热茶过来,江芜而今是十四岁的程渊,偷偷出谷的万花少年,清冷孤僻,戒心极重,又不愿与人相处,江芜不想接,但他而今身子虚,未到冬天就已经极为畏寒,路承又跟他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二十余年的往事变成了空白,可总有些东西是留下的。
他纠结了一会还是接过了茶杯攥到手里捂着,他的慌乱只是因为生理上的力不从心,就心理感觉而言他一点都不怕路承,甚至也没有丝毫怀疑的苗头,热腾腾的茶水透过杯壁暖着他的掌心,江芜捧起茶杯喝了两口热水,他喝不出来茶叶的具体种类,只是觉得很合口,淡淡的苦味跟茶叶本身的清香缠绕在一起,细品的话还能尝出隐约的甜味。
路承给他拿了个靠枕,缎面苏绣,云雾和远山的花纹精致又素净,江芜笨手笨脚的把靠枕垫到身后倚上去,墙体的凉气因而被阻隔开来,他咽下嘴里的茶水,尽管一时没法接受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是自己徒弟又是自己爱人的事实,但却莫名的没有产生厌恶或者反感,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违背纲常的地方,
左侧的腹脏一直有些不适,江芜把空掉的茶杯还给路承,他实在是困得没心思纠结太多,身体实在是亏空的厉害,江芜意识模糊的思量了一会也很难打起精神再去追问,路承适时兜住了他软下的身子,江芜散着头发依偎进他怀里,漂亮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疏离的冷漠,他这份警惕落在路承眼里也只是稚嫩或者可爱,路承环紧手臂将他拥进怀里,江芜极其怕冷,被他抱着只觉得暖和就没分出心去讨厌,肢体触碰时心底的酥软也在向他证明着他们确实是有一种极为亲密的关系。
江芜没法细想太多,他很快就陷入了昏睡,路承蹑手蹑脚的上床将他搂进怀里圈着,江芜的身体经了去年那回祸事之后就一直不见好,平日倒勉强看不出太多问题,但天气一凉一潮就会惹得伤处难受,路承同以往一样把他圈进怀里,手掌护着那道已经消退许多的伤口,江芜迷迷糊糊的动了几下,大概是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躲闪,但又贪图这份暖意,转眼睡熟之后也就没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