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
雷声隐隐约约,顷刻雨落成瀑。
于曼丽打开了窗户,抬头见乌云滚滚,转头道,“你该回去了。”
明台坐在一边喝咖啡,白瓷碟子里是动了几口的法国饼干。
他无奈,“哪有你这样的,下雨了还把人往外赶?”
于曼丽哼道,“谁叫你待这么久?”
明台摇头,“等着吧,大哥也快回来了,他会留我的。”
于曼丽笑了笑,“你觉得他会留你?我怎么觉得他会揍你?”
明台故作叹息,随意抄起手边的一本硬壳书,红绸烫金的精装本,却是一本《西印度毁灭述略》。
他愣一下,看向于曼丽,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西毁述略》,那是他初遇王天风的飞机上读的书,没及读完就被强抓去了军统。他从没想过,自己偶然一次向于曼丽吐苦水,她都能记这么牢。
于曼丽神色闪过一丝松动,却转瞬恢复了平静。
她坐下来,平和道,“怎么了?一本书而已,不要想太多。”
明台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与此同时,公寓楼下,一辆黑色福特车静静停在大柳树下。
车上坐了两个人。
车后座的黑衣男人阖目,似在聆听雨打春柳的和声。
前座的阿诚看一眼后视镜,“大哥,还不上去吗?”
明楼的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一下又一下,“再等等。”
阿诚扭过脸看他,只见他一脸好整以暇,老神在在。
“大哥--你再不上去,明台那小子就把于曼丽策反了。”
明楼睁开眼,倏然厉声,“什么策反?都是我的下级,有什么事他们敢背着我干?”
阿诚见激将起了作用,不由偷笑,一手撑着副驾驶的椅背,一手扶着方向盘继续道,“我是怕明台婚前不规矩,拿旧情套实话,于曼丽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把什么都说了呢?”
明楼哼一声,“清白?她还抢了我的清白呢,她说得清吗?”
果然,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明台下楼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大哥的车,笑嘻嘻走近,敲了敲前车窗,车窗降下,露出阿诚一张俊脸。
明台讨好道,“阿诚哥,你来接我啊?”
明楼在后座,一眼就看见了明台举着一把伞--一把红色油纸伞,那是湖南开会时于曼丽无意看中的工艺品,买家见一对买主穿金戴银,衣着华丽,遂狮子大开口,要价也离谱,于曼丽本想走掉,明楼便付了钱。
明台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一股大力一拽,就看见大哥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他身后,举着一把撑开的黑伞。
“大哥…”
明台还没来得及开口,明楼就把自己的伞柄塞进了明台手里,另一只手顺过了他的红纸伞。
“少废话--上车,回家。”
他转身就走了。
明台一脸委屈,又看向阿诚,“他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抢东西!”
阿诚笑道,“我的小少爷,你今天究竟是干嘛来了,你当大哥瞎啊?”
言下之意,抢东西事小,抢人事大,这才是明楼的怒点。
于曼丽一直看着明台离开的,却被柳树挡住了视线,没看见树下那一番互动。
正收拾咖啡和饼干残渣,就看见明楼拎着一把红色油纸伞进门了,刚好是她拿给明台的那一把。
其实也不是她特意给明台,而是明台眼尖,专挑稀罕物,非要那一把镶了花的纸伞,她也没打算拂逆他,总归不会多见面了。
此刻她却有些发愣,只是不知道明楼上演的哪一出。
明楼脱了外套和皮手套,一抬头看见她拿了热毛巾,“去洗澡吧?”
明楼怔了怔,忽然一笑,“…我怕浴室有人。”
于曼丽愣了。
明楼越过她,走向桌边,一眼看见摊开的《西印度述略》,脸色沉了沉,于曼丽确实明白如何演戏--既要扮演一个贪慕富贵的俗人,在明台面前,又不便于全然打破自己以前的形象,所以半真半假,顺水推舟,显示出对他余情未了的模样。
这样一来,对着什么人,便演出那人心里的于曼丽,如次类衍、随机应变,方能混淆视听、以假乱真。
她太懂男人心理,偏偏对着他,就是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