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考虑了良久,他终于慢慢沿着水池边坐了下来,双腿探入了温度适宜的水里。
其实朴志训知道,一旦适应了这种窒息感,他也就习惯了。水波在他的腿边晃动,来来回回地轻拂过他的皮肤。
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游泳的时候,那时朴妈妈陪在他的身边,好笑地看着儿子短短的腿在水里拼命地拍打。她教他如何及时地换气,教他最有效地拍水方式,教他如何成功地摆动双臂,看着儿子在她的教导下逐渐在水里变得像鱼儿一样欢快,享受着身为人母特有的满足感。
朴妈妈教过朴志训很多东西。
她教过他男孩子不能随便掉泪珠子,那些都是珍贵的金豆豆。她教过他要对世界怀有善意,要努力真挚地学习工作。她像每一个平凡的母亲把自己的儿子仔仔细细地呵护、教导到大。
朴志训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池水的逼迫下,渐渐有了瓦解的倾向。回忆逐渐把理智从大脑里驱赶了出去,有个声音好像在高声迎合着他的渴望,督促着朴志训赶快下水,仿佛潜下去,就能把他带回无忧无虑的童年。
所以,他照做了。
朴志训向前放松身体,放任自己随着池水沉了下去。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不好,他低估了水刑对自己的影响力,也高估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
前一秒还像回忆里母亲抚摸一般的水流,现在如同锁链一般铺天盖地的捆绑住了他。
他睁大着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无法呼吸,无法出声,水里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朴志训想,如果他挣扎一下的话,说不定可以挣脱这束缚。他要是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探出头,就可以重新呼吸到空气,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他想继续活下去吗?
他沉默地看着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水平面,突然就放弃了。
这代表着很多,这代表着他放弃了新鲜的氧气,放弃了抚养他长大朴妈妈,放弃了那个会在三番五次挡在他的面前、让他痛苦又难过的男人——
他被人猛地抱出了水面。
新鲜空气迅速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生理本能逼迫着朴志训大口喘气。
朴志训的脸上全是水,姜丹尼尔的脸上也全是水。
男人的脸贴着他的,眼里是只有在这个距离下才能看见的慌乱。
“我又救了小训一次,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实在是太不乖了。”
水珠顺着姜丹尼尔的发梢、眉毛、鼻梁和脸颊滑落,他只是认真地注视着这个面前大口喘气、衣服都湿透的小孩,“我们不试了好不好?如果你怕水,就怕吧。”
“你怕也没关系,反正有我护着你,我可以护着你,所以怕也没关系。”
朴志训看着他,想着他破开那层层的锁链,抱住了他,护住了他,拉住了他已经精疲力竭的身体和心灵,一如既往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如此自然又天真地挡在他的面前。
他曾经有多喜欢看到姜丹尼尔慌乱的样子,现在就觉得有多刺眼。
被池水浸得湿透的囚服隔在两人的身体之间,可是还是阻止不了姜丹尼尔的体温以破竹之势将他冰冷的体温包围起来。
他又重新获得了赖以生存的氧气。
朴志训满脸都是水。
多到有点过了,他在心里想到——
姜丹尼尔吻了上来,嘴唇贴上了他的眼角,像是抱怨似的说道:“怎么又哭了。”
多到连泪水和池水都要分不清了。
他想,他真的恨死姜丹尼尔了。
*
朴妈妈曾经很认真地告诉过朴志训——“要真心与人相处,但是不要随便爱上别人,因为爱情总是会让人受到伤害。”——也不管幼小的他是否听得懂,只当是硬性知识一般灌输进他的脑子里。
那天在医务室里,朴佑镇去拿药的时候,朴志训没忍住,悄悄地拿过属于他的那本病例,他捧着这本在他看来是不必要的形式主义的病例,有些好奇地翻开。
病例第一页夹着一张落款是两周前写下的纸条。
朴志训想,他对这龙飞凤舞的笔迹可再熟悉不过了,笔迹的主人四十分钟前还亲密无间地躺在他的身边。
“我查过他的过敏源,我们志训对吗啡和青霉素过敏,佑镇你以后给他看病的时候注意避开一下,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