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没跟叶修说他看到周泽楷了,叶修就不知道周泽楷也来了,人多,若不是刻意盯着脸去找,也不一定能看到。周泽楷倒是看到叶修了,纯属偶然。两个月前他们住在同一间酒店,两个人都住了好几天,那顿晚饭过后都没再偶然碰上,这个偶然却延续到北京来了。
发生偶然的当时,周泽楷从洗手间出来,开年会的大厅外面,有好几堆人嫌屋里又挤又吵,出来寻清静地方说话,其中就有叶修,和林杰。他们站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叶修一口一口吸着烟。
周泽楷在离得尚远的地方就看到了,待他走得稍近了,林杰先进去了,叶修在林杰后面把烟掐灭也进去了。单看他们交谈的神态、举止,都很正常,或者说正经,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过有什么也不会在这个地方有。
后来周泽楷和叶修还是发现彼此的存在了,目光在人群中散乱地接触到了一下,像随便认识的谁和谁那样,点点头打个招呼,你来了,嗯,你也来了。然后背过身找各自的朋友。
夏天的雨前总是先有落雷,伴随狂风,卷天卷地,在屋里听那风声,疑心是灾难降临的前兆。叶修下到一楼大堂,出了旋转门,外面黑漆漆的,煤块一样的云压得不透光,他又缩着回来。
酒店门口都会置个伞架,下雨天借伞给客人,他站在旁边,大堂工作人员上来问他是不是需要伞,他摆手,掏出手机准备叫个车。
“要回去了?”
叶修回头,周泽楷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刚才他出来时,还又看到周泽楷了,在那应酬。
“是啊,你也走?”
“嗯。”
周泽楷接着道,“要不要送你?”
“你不住这啊?”
“嗯。”
雷声仿佛是在天花板上裂开的,更具震慑力,他们都去看外面的坏天气。酒店近处的灯光一打,门口一排树惨白惨白的,枝条随风掀来覆去,仿佛群蛇狂舞。
“那走吧。”叶修把手机揣回去,周泽楷都说了,他还客气啥,正好车还没打上呢。况且他住得不远,犯不着假模假样地问你顺不顺路啊,麻不麻烦你呀。
他们一起下去取车,电梯里,叶修直往周泽楷脸上看,周泽楷的眼神也往他脸上点,叶修便说我看你喝没喝酒,周泽楷问,看出来了?叶修说,看不出来。周泽楷笑一笑。他当然没喝酒了,喝酒就不开车了。
往停车位走的时候,周泽楷接了个电话,脚步慢下来,叶修也不等他,自己顺着两排车在前面走,回想着周泽楷的车型号,一辆一辆地找。周泽楷在后头叫住他,他站在叶修刚走过去的一辆车旁。他大前年就换车了。之前的车都是为了找叶修方便买的。现在这辆车,在叶修眼里“跟叶秋的车长得差不多”。
上了车,叶修才想起来周泽楷是上海人似的,说,“这么远你还开车来?”
周泽楷说,“方便。”
哪里方便了?叶修觉得周泽楷对方便的定义很有问题。
车子拐出地下车库,上了路,叶修辨认着两边建筑物,指挥周泽楷怎么走,周泽楷看着路,随口问叶修,“还没学会开车?”
“前面红绿灯右拐”,叶修叫道,“就没想学,我住的地方坐车很方便,用不着自己开车。”
刚才还一副末日景象,高架桥上风刮得车身都有些摇晃,不想没半个小时便雷散风停,只是天还乌蒙蒙地阴着,像一团棉花塞住的瓶口,无月也无星,不知道这雨到底会不会下来。没有下雨,因为雨而搭得便车就显得有些白忙活一场。
周泽楷把车开进叶修住的小区,这种老式的小区,车都停在地面上,路窄又弯曲,房子多又紧凑,没人领路还真不好找,叶修让周泽楷在一个消防通道口边上停车,说前面过不去了,停这就行,他又指着一栋楼,说我就住那栋,很近。
周泽楷跟着叶修的指向瞄了眼,黑灯瞎火的,其实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栋楼。
叶修下车,从摇下玻璃的车窗探身进来,“谢了小周,里面路挺乱的,你调个头原路返回就行。”
周泽楷没出声,或许有个表情作回应,也挡在车内东竖一条西竖一条的影子里。
叶修走出去,车喇叭在他身后很短促的响了一声。可能是周泽楷在叫他,叶修又回身去看。
“……我房子的钥匙。”周泽楷说,略向外倾身,让叶修能通过车窗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