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记忆起,我所梦见的一切,最终都能无中生有,化为现实。这或许是很了不起的能力,但旁人都以异类的眼光看着我。我空想出了庞大的异界,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安放它。”
“曾经也有国君因为这能力而聘请我,但我并不愿成为供奉在祭坛的牛,披着锦绣被送到供桌上。”
“幸好,在名叫稷下的地方,我终于能无拘无束继续做自己的梦。”
“在梦里,我曾化身大鹏,飞往九万里的高空。从那里,可以看到世界浮沉于星海之上,渺小如同砂砾。它们诞生,发出夺目的光彩,转瞬之间又消失掉。”
“还做过一个漫长的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时代,满眼令人惊异的景象:高耸入云的建筑栉比鳞次。不用马拉的车子飞速穿梭,长翼的铁鸟轰鸣着从头顶略过。”
子休说话很慢,扁鹊一字一句地记下他的话。说完这段话后子休陷入了沉默,扁鹊倒了杯水递过去,子休没有抬头,眼神轻轻向旁边一扫,只是这样也叫他头痛起来。他伸手接过水杯,闭上眼睛慢慢地喝。
“你在梦里,是快乐的吗?”扁鹊接过喝空的水杯,问道。
“啊,你问我活在梦里是否感到快乐?”子休叹息着,犹豫了一会,开口说:
“人生有涯,而梦,无边无际。”
听到这话,扁鹊只觉得心口有些疼。他是说,人生也不过如此吗?他是说,比起按部就班的现实,有着遥远过往和未来的梦境才更令人向往吗?他是说,他已经厌倦了现在的一切吗?
“子休,”扁鹊想上前抱住他,思索半天还是没敢迈出一步,“等你身体好了我送你回去,回稷下。”“哦。”子休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话语。“子休,你要信我,答应让你回去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我是从来不曾打算骗你的,子休。”子休这才抬头看了扁鹊一眼,他的桃花眼里还是泛着幽蓝的碧绿池水,只是不再是氤氲着水汽。如今已入冬,稷下那北方的池水,现在估计也都结了冰。
这一番折腾子休已经累了,他翻身躺下休息,扁鹊也离开不再打扰他,倒是鲲,之前被扁鹊赶走不敢凑过来,如今扁鹊走了,它兴奋地游过来只看见床上的人又睡过去了。鲲小小地呜咽着,挣扎一番从门口挤出去回到院子里。
如此又是半月有余,子休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看样子是要和稷下那时候差不多了。这天傍晚喝过药膳,子休提出要离开这里。“我这次出来已经有大约三个月了,这么久没有一点音讯,夫子他们怕是已经急坏了。我的身体也静养得差不多了,既然你说你肯让我走,那我这几日就要走了。”
扁鹊听到这话,一愣,这就要走了吗?他试探着问:“那,明天走好吗?”子休点点头。“我,我同你一起走好吗?我有些不放心你……”扁鹊一边说一边观察子休的表情,子休只是抬眼冷冷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点一下头。“那好,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收拾一下。”说完,扁鹊便转身冲出房间。
看着扁鹊离开了,子休起身收拾起东西,很少一点,小小的一个包袱就够了,自己的物品一向这么少,收拾完便熄灯睡去了。
他这边睡得很熟,扁鹊却是一夜无眠,看着瓶瓶罐罐一堆药草不能带走,医书也只能带上两本。子休的身体还需要调养,这些调养用的药加上一些必备药品,药箱就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
如果他的身体没有这么差就好了,如果当初没有让他喝下那些药就好了,如果最初见到他时……
他想起那天路边树下,有个人靠着一条奇怪的鱼睡着了,他睡得很熟,枯叶落了满身都没有察觉,湖水色的头发软趴趴地遮住半边脸,露出来的那半边脸轮廓十分好看,还有长长的睫毛,不知道睁开眼时瞳孔是否也是池水的颜色。
这个人真好看,好看得想要牢牢拴住他一辈子。
☆、六
扁鹊果然还是小瞧了这条鱼,明明看起来体型庞大臃肿,偏偏游得飞快,自己跟在鱼尾巴后面跑得有些吃力,子休却坐在鱼背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跑了一会最后还是有些体力不支,他伸手拽住鱼尾巴,叫醒鱼背上的人:“子休,子休,我们休息一会吧。”
子休眯着眼睛看着喘着粗气的那人,说:“坐上来吧。”“啊?”扁鹊以为自己听错了,想再确认一遍,却发现这家伙又睡着了。他只好费力爬上鱼背,还没等坐稳,鲲身躯一抖,差点就把自己抖下去。扁鹊一手按住鲲,一手抓住子休。子休被这一颠却还是好好地坐在鱼背上,他转过头含糊不清地说:“唔,鲲它经常这样,你莫在意。”说着说着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