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琯玉挑一挑眉,心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话把你爹和我爹都骂进去了?
宝玉知不知道,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黛玉肯定想到了这一层。
黛玉本来只觉得这表兄有几分痴气,但是涉及到父亲,却不能容忍了,当时就冷冷地道:“表哥慎言。”
贾宝玉没有料到这神仙似的妹妹也会这样俗,在意这些沽名钓誉之辈,一时有些痴了。李纨听见了也不舒服。她出身在金陵名宦之家,父亲更是担任过国子监祭酒,丈夫也是因为刻苦认真,平白病了一场就去了。贾宝玉这样说话,真真是不知道骂了多少人进去,往日有老太太纵着,她也不敢多说,这会儿到底也不欲和这么个小儿计较,只是笑道:“好好儿的,和你姐姐妹妹们闹的不好了,总该罚你。我才看见妙玉门前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
她既然揭过了此事,众人都笑着应声也就是。倒是凤姐懒洋洋吃了鹿肉,又笑道要去请老太太、太太来,老太太最喜欢这样的热闹地儿。她本只是讨个巧宗儿,贾母自然不来,倒是王夫人唯恐天气冷,又叫烫了好酒送过来。
众人围着喝酒作诗,真是好一番争奇斗艳,一时钗环之声、脂粉香气同烤鹿肉的香气闹哄哄暖成一团儿,这边抢着联诗,那边宝玉早折了一枝红梅回来了。李纨笑着谢过。
宝玉看林妹妹只是同宝姐姐再一块儿,他小孩子心性,不爱记恨,又要巴巴地凑上前去说话,林黛玉哼了一声,扭开了头走过去,到凤姐身边了。凤姐悄悄和她咬耳朵说:“你要仍旧不喜他,下回叫你姐姐打他一顿。”
林黛玉笑道:“这哪能呢?”
凤姐笑道:“这如何不能,咱们这么多人里头,敢得罪老太太、太太的,除了敏姑姑,我瞧就只剩下琯琯了。”黛玉听见她意有所指,心中疑惑,抬头看去,凤姐却忽地一把拽住她,“嗳哟”了一声,就伏下身去,叫着肚子疼。
众人都知道她有孕的,连看着她鹿肉、酱料都不能多吃,没料到忽然这一出,黛玉吓得手忙脚乱,还是李纨镇定些,一面叫女孩儿们不要慌,自己亲自上前扶了凤姐起来。然而凤姐约莫是真疼得厉害,身子沉甸甸的往下坠,一张脸蜡黄蜡黄的,捂着肚子,汗水早打湿了鬓角。李纨一时竟然扶不起她,还是林琯玉搭了一把手,她道:“忙去请老太太过来,再拿了帖子去叫太医!”
众人送凤姐回院中躺下,一时不能多留,被李纨悉数赶回去了,她自己则是入屋安慰王熙凤。凤姐又是疼痛,又是慌张,她为了这孩子连权都放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笑话。
林琯玉出门后,低声问闻琴:“凤姐姐今日去那边这么久,到底吃了多少鹿肉?”
闻琴也悄声道:“不多呢,二奶奶心里有数,连那香喷喷的酱料也不多动的,酒倒是略略贪了半杯,和往日相比也并不多。”
肉是新鲜的鹿肉,众人都吃了也不见有事,酱料也是现调的,只有酒,是王夫人才送来的。
林琯玉眼皮子一跳,黛玉已经悄悄走到她身边,道:“酒、肉、酱料,我都令人留下了。”她看了一眼王熙凤的方向,小脸上含着忧虑的神色。
现在管家的不是凤姐了,是贾家的几个姐妹们并她们和薛宝钗,如今凤姐出事情,虽然必定与她们无关,黛玉还是有些懊恼,又忍不住暗自猜想这回的诡谲之处。
贾琏在外头就听说了自个媳妇儿出事情,急急忙忙地赶回来,跟着的却还有何赤暇。他先头扮成忠顺王府的长史官曾经来过贾家一回,但是这回再来,却没人能认出他的。只有林琯玉对他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何赤暇微不可见地看了一眼黛玉,黛玉小脸煞白,同他对视,良久似乎被抚平了情绪,神色镇定了许多,示意他去看凤姐。何赤暇这才进门。
他也懒得再搞悬丝诊脉那种噱头了,直截了当地掀开了帘子给王熙凤把脉,眉头一皱,照旧是丢下古古怪怪的一剂药方,回身出来,则毫不避讳地道:“夫人这胎本不甚稳妥,方才吃了含红花的东西,有些滑胎之相,务必好生修养,不可再妄动心思。再来一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贾大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往日该叫尊夫人当心。”
读书人多少都是读过医术的,怎么会不知道红花这种打胎必备的药物?贾琏也变了脸色,跌足道:“何处来的毒妇!我贾家治下不严,叫先生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