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木着一张面瘫脸,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递到庄周的面前。
庄周强忍着倦意,撑起沉重的眼皮,伸出被蓝色喇叭袖包裹着的手臂,把扁鹊的手腕托举到眼前,仔细地瞅着。被绷带缠绕得紧紧的手臂是青中透黑的肤色,黑布包裹着他整个手掌,只露出五指并不漂亮的手指。
手指的形状有些歪斜,像是被打断了没有接好一样,青黑色的手指上的指甲也是漆黑的,上面遍布了细细小小的新伤旧伤。
庄周刚想解开扁鹊手臂上包裹的绷带和黑布,仔细检查一番,扁鹊反应有些激烈地甩开了庄周,撇过脸一脸的嫌厌。
鲲气得变成了深蓝色,我家蠢主人帮你看手是你的荣幸!
庄周像是望着一个孩子一样,眼中带着一些长者的纵容和溺宠,他轻轻道:“跟我回稷下吧。”
跟着庄周回稷下,扁鹊就可以得到安逸的生活和无上的舒适,从此远离被追杀逃亡的生活;跟着庄周回到稷下,扁鹊就可以一直看到庄周,不再被人歧视。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扁鹊的心坚如磐石,根本没有对庄周的提议邀请产生一丝一毫的心动。
是什么更重要,自然是先铲除了那个伪善的人渣!
徐福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不告而别,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为芈月太后身边最信任的太医,就连秦王都要礼让三分——现在,他依旧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想要置他于死地,扁鹊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而庄周的提议邀请是必须拒绝的,稷下不能卷进这场属于他和秦国的纠纷。
庄周似乎并不在意扁鹊语气极差的拒绝,他道:“还回去吗,阿鹊~?”
这声阿鹊像是又甜又暖的蜜糖浆一样流入扁鹊的耳中,扁鹊拉了拉围巾,把眼睛一下的部位都遮齐了。
嗯,扁鹊脸红了。
“回不去了。”
扁鹊心不在焉地答道。行踪已经暴露,现在回去只不过是自投罗网,可惜了那些还未研制成功的药剂。
庄周本想让扁鹊同骑,可看见一只不断生气装病的鲲,只好放下了这个想法,庄周说道:“今后我便会一直跟着你,阿鹊,你说好的要收留我呀。”
扁鹊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庄周知道扁鹊这是默许了收留他,带着小鲲跟了上去。
当夜,二人露宿在一个无人放置的茅草屋里。这种屋子在山野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物,一些打猎的人为了方便,多在山上建了屋子。
庄周慢慢地睁开了眼,他静悄悄地从鲲的背上翻身而下,踏着轻缓的步子来到了扁鹊的身旁,静静地注视了扁鹊一会儿。
庄周拉起睡梦中扁鹊的手,轻柔得像是怕吵醒了他。
扁鹊在庄周靠近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醒了过来,却一直在装睡。庄周细腻如脂的皮肤轻轻触碰到了他的手臂,然后仔细地借着月光,缓慢地解下了绷带,庄周轻轻抚摸着扁鹊与死人无异的体温,青黑色的皮肤看上去万分诡异。
整条手臂上都是伤疤,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甚至一些伤疤还结着不完整痂,稍稍一碰就会流出黑色的血,
也真是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是遭了多大的罪。
庄周怜惜地揉了揉扁鹊有些歪斜的手指,顺着骨头摸遍了他的手腕——看上去是已经接好了,但是却十分潦草,也没有进行后期的敷药修养。
扁鹊根本不会珍惜自己。庄周心道,他慢慢地把绷带再给扁鹊系牢了,却不知扁鹊已经醒了,而且还把他所做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庄周在“看见”扁鹊被追杀的梦境片段时,也看见了另一些让他震心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看到了扁鹊的曾经——庄周至今,很少预见过其他人的曾经过去。徐福做的事情也在他眼中如画卷般展开。
扁鹊的这辈子被人造就,成为济世救人妙手回春的良药——才知自己是一个阴谋的棋子,最后,生生地被扭转,制成了毒剂。
他不是不会热情和善良,他的热情已经熄灭,他的善良已经麻木,唯利是图,醉心毒术,残忍阴森……庄周要改变扁鹊,更要帮助他放下仇恨。
如果扁鹊再变回以前那个神医扁鹊,那该会是天下黎民的幸运。
庄周也不枉此行。
“我不愿在人前做个披着华丽锦绣的高位者,你也可以放下仇恨恩怨做个普通人;稷下可以放任我,我在那里可以无忧无虑做着自己的梦,只可惜你不愿意与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