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硬币稳稳地落在她手里,艾裴丽摸出来是什么后,将散落的鬓发别回耳后,仰起脸对着横炮露出一抹笑容。
“这里。”她拍了拍身下横着的石柱,颇为期待地望向估量里横炮的方向,等到感觉到横炮真的坐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一点点挪过去。
待到尾指触碰到冰凉金属,艾裴丽的动作有一瞬的凝滞,过了一会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尾指的骨节。
“很无聊吗?”横炮歪着头,将艾裴丽的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问道。
艾裴丽摇头。
“没有。但是我对你们没有帮助。”她轻声说。
横炮注视着艾裴丽耳边垂落的柔软发丝,目光追随着发丝上泛金的光晕,随口回道:“这是事实。”
“我知道。”艾裴丽无奈地笑了笑。
所以这种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觉得……
——要是我是个正常人就好了。
她不再摩挲尾指,只是出神地望着某个方向。
沉寂须臾,艾裴丽忽然开口:“救护车先生说,如果植入人造膝关节的话,我大概还能站起来。”
“什么时候植入?”横炮问。
艾裴丽沉默一会,低下头。
她想起此前和救护车先生的对话,能够重新站起来,对她来说简直是梦一样的事情。
他说手术结束之后,他们会让愿意帮助他们的人类把她安置好,这样她就可以在人类社会里独自生活,能够随时身处于人类之中而不是孤身一人。
——这曾经是她连梦中都不敢想象的未来。
“……不知道呀。”她说。
她慢慢抬起手,虚握成拳的手指在伸向横炮的过程中张开,最终指尖轻轻点在了他的轮足上。
只是他们就要分离了而已。
横炮看着她一点点把整个手掌覆上轮轴,温热掌心和冰冷金属紧贴在一起,些微暖意似乎从接触的地方传递蔓延开,像是黯淡的余烬细碎闪光。
“我……”她说。
她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只是用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等KSI的事情结束,你就可以做手术了。”横炮忽然说。
他伸出手,略微迟疑后,放轻缓了力道,摸了摸艾裴丽的头。
冷硬的金属手掌顺着长发一路下滑,隔着单薄布料贴上她的脊背,艾裴丽感觉到横炮伸手环住了她的腰,随即停住,像以往一样等着她攀住他的手指,然后他会把她放回轮椅上。
这代表着对话结束。
这代表着她仅剩的能和他近在咫尺的时间里的为数不多的一次对话结束。
忽然间,前所未有的不甘冲破樊笼涌上心头,顺着喉管奔涌着直冲而上,大声叫嚣着她的心意,诱惑着她抛却所有豁达。
艾裴丽骤然扭头看向横炮。
她想说什么,她觉得她有很多话想说,她忽然间知道了自己一直想说的是什么,她又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不。”
她嗫嚅半响,最后也只吐出一个单词。
夕阳的光辉渐渐黯淡,黄昏披着霞光锦绣消失在天际,泰莎他们点亮了教堂里那些红色蜡烛,忽明忽暗的暗红烛光摇曳不定,在艾裴丽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横炮有些不解:“怎么了?”
艾裴丽静默片刻,平复了心情,才说:“等到一切结束,我就要回家了。”
虚虚环住腰的手掌陡然一紧,紧接着透着恼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不同……”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太过武断,横炮的话戛然而止,过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你想回去?”
不等艾裴丽回话,他又沉声道:“那片荒原上什么都没有,你要回去?我见过很多地方比那里好得多,不止这个国家……我可以带你去那些地方。”
艾裴丽愣愣地抬头,她被横炮话语里的理所当然和笃定搞得有点懵,晕晕乎乎半响才消化了这句话,无暇顾及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她定了定神,声音发颤地问道:“……不会麻烦吗?”
连句“为什么”都不敢问,宁愿让自己停留在自欺欺人的幻想里久一点,再久一点。
艾裴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暗自谴责自己的不真诚,却又忍不住把那句话扯出来一点点说给自己听,然后再扯出来一点点,生怕动作太大而惊醒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