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没想过这个。”乐无异摇头,“我小时候人矮,以为骑在马上能看得远些,就能看到师父看的风景……不,那时我太小了,很多事还不懂。”
口中的馒头有些干涩,乐无异喝了口半凉的苦茶,和着那句未尽之言一同咽了下去。
——
乐无异幼时常与谢衣在静水湖附近的山中采药。他生得圆润,又只到人胸前,还被大人打扮得像个金灿灿的散财童子,故而总被行人打趣——
这小徒儿,怎像枚缀在师父身上的圆葫芦?
待四脚并用爬上山顶,他累得四仰八叉地躺倒,谢衣则会寻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静静地眺望西北方。
“师父在看什么呀?”歇够的孩童跑回男子身边,又不好意思让人抱起自己看,只能使劲踮起脚尖,半晌也只瞧见些寻常风景。
“等无异再长高些,就能看得更远了。”谢衣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为师以后带你去。”
“可、可我现在就想看嘛!”乐无异挠挠头发,“对了,我让老爹教我骑马吧,明年咱一块骑马来,要是坐在马上,肯定就能看到师父说的地方了。”
后一年他果然与谢衣一起骑马上山,可还是没能看到那个地方。又过了几年,他也渐渐能从言语间猜到那个“地方”的意指之处了。他怕自己不善言辞,不会说开解人的话,徒增谢衣伤怀,便忍着不再提起那个“很美的地方”了。
……
“日子过得真快,我第一次上你家做客时正是元宵,转眼都十年了。那天正碰上乐夫人接你回家,一下马车就把你抱进屋,我还在院子里和大伙吃元宵,都没瞧清你长啥样。”李元华颇为遗憾地叹口气,“后来我去息馆当守卫,见到你师父……才想起那年元宵他也在你家。”
“我师父?”乐无异皱眉,“十年前我只有八岁,那年冬天……我确实生过一场病,醒来时把自己名字都忘了,还好有娘亲守在床头。两年后的秋天我又病了,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
“咦,谢先生没同你说过两年前就见过你?”李元华奇道,“说起来,那天息大当家也在,我记得她跟着乐夫人一起下了车……息大当家也没说过么?”
乐无异摇摇头,正要细问,忽听门口传来喧哗声。转头一瞧,只见四名绿衣人踹开了大门,趾高气扬地走进饭厅。
四人中为首的男人穿了一身碧色霞绡锦袍,众星捧月般地走到大堂中央的八仙桌旁,待随行抹净了浮尘,才抖开鎏金叶纹的衣袖,拢住胸前的琳琅金饰,施施然坐了下来。
这四人的穿着迥异于中原服饰,乐无异不知为何竟觉得眼熟,脑仁也跟着隐隐作痛。刚想倒杯茶静静心,又被一记瓷器摔碎的声音惊得手一抖。
李元华压低声音道:“乐大夫,我看不出他们是何方神圣,咱别惹事,吃完就回房。”
“啧啧,这破店要什么没什么,杯子这么脏,看着就让人生气,不如扔了的好。”男人阴阳怪调地抱怨几句,接过侍从递来的绢布,慢条斯理地擦着保养细致的手指。
“小的这就去换,这位爷请息怒。”小二见惯各路客商,倒也不慌不忙躬身赔礼。
那男人瞪着小二离去,一时再找不出借口刁难,恰在此时,客栈大门又被一名衣衫褴褛的孩童推开了。那孩童不似惯于行乞之人,进门后不敢多看,径直走到中间的八仙桌前跪下:“俺是从朗德来的,村里发大水,爹带着俺跟娘逃了出来,没想到得了重病,就要不行了……求爷行行好,赏点钱……”
“脏东西滚远点,别污了大人眼睛。”
哐当一声,那孩童手中的破碗被人打翻在地,人也被推得向后摔去,一手撑在满地的碎瓷片上。他愣愣地举起手,看着涌出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衣裳上,吓得连痛也忘了喊,只有眼眶渐渐红了。
“不给就不给,你们为什么伤人?”褐发马尾的少年一拍桌子冲了过去,将孩童护到身后,怒气冲冲地质问动手的绿衣人。
“哼,一个两个,都是打哪儿来的臭小子,灰头土脸的真叫人心烦,胃口都被搅没了。”男人挑起细细的眉梢,朝随从斜斜飞了一眼,“本座教训贱民,偏有人多管闲事,明泉,你看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