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自有定夺,你不必多言。”沈夜径直走到乐无异身前,垂下眼皮打量了片刻,弯腰抬起他的下巴,轻声蛊惑道,“放你离开亦无不可……只需回答本座一个问题。”
乐无异的目光凝在男人的交加眉上,事已至此倒不觉怕了,甚至还分出心思腹诽他长了个天煞孤星的面相。忽见先前的杳蝶飞近男人身后,心中顿时一凛。
“请大人放了我……我、我不想死。”乐无异低下头,双肩微微颤抖,显得害怕极了。
“你据实回答,便不必死。”沈夜满意地松开他,负手踱了几步,“你可知,烈山部破军祭司、本座的昔日爱徒——谢衣……眼下身在何处?”
“谢……衣?”乐无异尽力不去看沈夜身后的杳蝶,指甲深深陷进冰凉的掌心里。他装作天真地歪了歪脑袋,一脸无辜地瞪大眼睛,“我不认识他啊,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哼,谢衣之徒,巧言令色的本事尚不及他当年半成。本座今日便替他好好教导徒孙。”沈夜冷哼一声,偏头瞥了眼姜伯劳,“你过来,给他种上冥蝶蛊。”
“等等!”华月霍然抬头,与沈夜对视片刻便颓了气势,长长叹了口气,再未说出些什么。
乐无异却仍是感激她肯为自己求情,刚朝她点了点头,就被粗鲁地按在地上。半张脸擦过粗糙的砖地,只能勉强睁开一只眼,瞧着姜伯劳一瘸一拐地挪近自己,头顶复又响起沈夜凉薄的嗓音:“下蛊之后,本座即会飞书至各地息馆,以免谢衣失了你的音讯。”
乐无异登时怒道:“你要做什么?!”
“谢衣之徒,你不如试着以鬼门针法自救。”沈夜的轻笑里带着玩味,“却不知,是谢衣回流月城向本座要人快些,还是……蛊虫化蝶更快一些?”
“你……”乐无异再忍不住,拼命想挣脱身后的钳制,后颈命门被重重一劈,瞬时周身经脉剧痛,四肢无力地瘫软下来。
“稍安勿躁,待本座再教你一事。冥蝶蛊卵若存于河川水道之中,经饮食入腹后一年化蝶。”男人勾起薄唇,声音比乐无异身下的砖地更冷,“不过破军行事历来雷厉风行,今次本座必不用等上一年,不如令冥蝶尽早化蝶……亦是不错。”
乐无异脑中嗡地一响。直到此刻,他才弄清冥蝶蛊入体的前因后果——乞丐流民的饮水大多取自河井,不经煮沸即饮,故比寻常百姓更易中蛊,即便因蛊虫而亡,也无人会深究死因。烈山族遣人下蛊养蝶数年,始终未被世人察觉,时至今日,也不知已有多少人……
“……属下遵令。”姜伯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乐无异瞥见华月避开自己的目光,下一刻便觉肩胛刺痛。
檐角的铜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支离破碎的铃声刺痛着耳膜。已成虫形的蛊虫仿佛啃噬着血肉的毒蛇,乐无异痛苦地紧闭双眼,在黑暗中尽力回想着那枚“药”字幡旗下的小铜铃,回想着在子夜的铃声中靠着谢衣睡去,醒来时身上裹了大氅,身周尽是熟悉的草药味……
“禀告尊上,属下无法种下冥蝶蛊虫。”姜伯劳难掩诧异,按住乐无异的脉门半晌才继续道,“他居然……体内仍旧宿有冥蝶蛊。冥蝶生性霸道,难容他蛊共宿一主,即便是后至的同族亦是不容。他脉象沉细,正是多年供养蛊虫之兆,却不知为何能存活至今,血象亦仅是略有匮乏……此事太过反常,恕属下难以说明。”
沈夜踱回乐无异跟前,眼中多了几分兴味:“本座倒想起瞳用过一个法子,他曾于人头上某几处腧穴内埋针,似能推迟蛊虫化蝶。听说偶有存活之例,只是那些死囚后来相继神智俱失,瞳便没了兴趣。若他将此法传给谢衣……”
“如果我体内有蛊虫,就算不死,这么多年血也早就被吸干了。”乐无异回了些气力,忍不住打断沈夜,“我无病无灾地活到现在,还在息馆做了大夫,何时变成过‘神智俱失’的傻子?你们又说我中蛊虫,又说我是死囚,还非说我是谁谁的徒弟……你们没一件事能自圆其说,明明弄错了却不肯放人,也太不讲道理了。”
乐无异说话时稍稍避开了沈夜审视的目光,心道就算是胡搅蛮缠,也绝不能让他找到师父——他会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