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人在场,乐无异不好意思继续瘫在床上,拉着傅清姣的手慢慢坐起身。那大夫眉目温雅,比他见过的大人都长得好看,乐无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见那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还微微笑了下。
乐无异红了脸,扭头去看娘亲,见她点点头,便摇摇晃晃下了地,向男子深深一揖:“谢谢先生救我性命。请问先生尊姓大名,无异今后定会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
男子却是一愣:“你……不记得我了?”
乐无异抬起头:“先生认识我?”转头却见娘亲朝那人微微摇头,淡淡道:“异儿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原来如此。也好,不记得也好。”男子敛了神色退后半步,朝他微微欠身,“在下谢衣,你……乐小公子因是染了寒毒而昏迷多日,适才服过药,可觉得好些了?”
“刚才还觉得冷,现在暖和多啦。”
谢衣沉默地点头,乐无异张了张嘴,决定还是不提那场噩梦。
上一次梦见大雨还是两年前。那回他生了场更重的病,睁眼时不记得任何事,只有一名清丽的陌生女子守在床前。那人自称是他的继母傅清姣,又道他是李朝定国公乐绍成的儿子乐无异,幼时曾与生母在西域生活,生母去世后被送到此处。
继母的眼里血丝遍布,隐有几分水光。他犹豫了半晌,嘶哑地唤了一声娘亲,便被一把搂住了,又听她在耳边道,以后娘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傅清姣的目光在二人间转了几转,走去外间煎药。乐无异待谢衣切完脉,摊开掌心伸到他眼前,怯生生道:“先生,我醒来时摸到肚脐上有片姜,辣辣的,就拿下来了……”
谢衣微微蹙眉,倒未责怪,只是让男孩重新躺下。他把姜片贴回原处,娴熟地替他穿好睡得皱巴巴的衣裳,嘱咐还需热敷半个时辰,又用指腹按压着小病人的脐眼四周,问是否觉得疼痛。
“不、不痛,就是,噗嗤……”乐无异闭着眼强忍痒意,想笑却不敢笑,好容易捱到谢衣摸完才睁开眼睛,突然瞥见他微敞的衣襟里露出一截纱布。
“先生受伤了?”
“嗯?”谢衣一顿,抬手整理衣领,那截纱布便隐在了赭色交领之下。
“赶路时跌了一跤,皮肉伤罢了。”
乐无异躺着蓄上些力气,不一会又起身看谢衣收拾药箱,好奇问:“先生,学医是不是要学许多年呀?”
“我自十一岁入门……约是学了十一年罢。”
“原来要这么久啊。”
“倒不算很久。”
“可是娘请过好几个大夫,也只有你治好了我,你已经很厉害了!”
“小公子福泽深厚,原是谢某侥幸。”
谢衣彬彬有礼地回着话,虽无不耐,却也不多说一字。乐无异愈发觉得此人真人不露相,无奈身虚体弱,不到一会就手脚发软,只得倚着床架攒力气,缠着他喋喋不休:“你怎么会认识我娘的?”
“数年前我因故离开故乡,那时医术仅有小成,幸而路遇同道友人,因其之故落足长安。清姣与她是旧识,亦是助我许多。”
一声叹息幽幽飘落,谢衣转头,见乐无异皱起眉,圆扑扑的脸上现出几分苦恼。
“我爹说,他从小就想驰骋沙场,于是刻苦练武,成了定国大将军;我娘年轻时就是族里的医女;谢先生在我这个年纪,也已经决定要拜师学医……可我还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谢衣放下瓶罐走到乐无异跟前,温言道:“你尚且年幼,有意立志已是难得……你喜欢什么?”
乐无异的眼睛亮起来:“我身体不好,要是能给自己治病,爹娘就不用再担心我了。还有隔壁茶社唱曲的小翠,她说没钱给娘治病……如果我做了大夫,就能帮帮她了。”
“倒也亦无不可,从你心意便是。”谢衣目光闪动,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摸了摸他头顶翘起的硬发。
“那,你能教我吗?”乐无异挠挠头,眼中有掩不住的期盼。
“……清姣医术造诣不浅,你或可先让她教你一些浅显医理。”谢衣思索片刻,在腰间解下一枚白色香囊递给他,“我需在城东的息氏医馆叨扰些时日,你若要寻我,带此物去那处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