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前的最后一面,华月难掩悲伤,离珠反倒很平静,挑了些寻常事说了,又问及沧溟城主病情。华月道,瞳已将沧溟身上的连心蛊移接给他人,眼下已是无碍。
“传言受过矩木洗髓之人才可接种连心蛊,若有人可代,为何当年沧溟大人还要甘冒大险……”
“听说尊上近日才寻到继任宿主,这才移接过去的。我几日前觐见沧溟大人,她面上的蛊王血印已经消失了,气色也好了许多……还留我多弹了几曲。”
离珠点头,道无厌伽蓝虽是可怖,幸好有华月随侍城主身侧,箜篌之音亦能安抚蛊王躁动……今后城主深居简出,二人见面少了,定是有些舍不得。
华月叹了口气,将一卷泛黄的山水画交到离珠手里,道是前日替她整理屋子时找到的。
“记得你十分喜爱这画,理屋子那天见它放在桌上,就顺手带来了。此地条律严明,也只能带这类物事进来。”
“多谢廉贞大人。奇怪,我明明好好地收在箱子里的……”离珠展开画卷,面上浮起淡淡笑容,“这是十多年前,破军大人从中原回来后画的,我看着喜欢就讨了来。他那时对我说,他在中原见过与画中一般的桃花林,还有许多城中没有的花草树木,让我以后一定要出城看看……后来我在展细雨待了几年,才知道他说得没错。”又指着画卷两端的漆黑画杆笑道,“我拿到画后看了又看,才发觉这两根轴居然是用笔杆做的……唉,就算是随手装裱,也亏那位大人想得出来。”
离珠的笑意尚在脸上,忽有一名狱吏走近牢室,对华月低声道:“时辰差不多了,廉贞大人请回吧。”
“再等等……”华月长叹一声,哽咽着握住离珠的肩,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对不住,是我没护住你,如此、如此你也算见过他了。明日后,我会将它与你……葬在一处。”
露水未干的萱草轻轻摇曳,肆意盛放着鲜活的生命,犹然不知几日后凋谢零落的结局。
殿中二人一跪一站,黑衣男人看着身前半跪的暗卫,淡淡道:“三日后,你亲自行刑,不得有误。”
“是。”
男人微微拖长了声音:“你少时与离珠交好。若是不忍,本座亦可……安排他人。”
“属下并不记得离珠祭司此人,只知自己是大祭司大人的利刃。”戴着面具的暗卫将手放在胸前,起身后深深行礼,毫无迟疑地答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第十七章
十数日后,百草谷众人行至大漠腹地,发觉先前寻到的古道路标竟已被人尽数毁去。幸好近处有水源,旁有一小片稀疏的胡杨林,秦炀下令全队扎营,自己带着几名兵士亲自外出探路。
北方天空的云端之上隐约可见伊列山脉,冰雪终年不化,远远看去,连行经的云朵都像被寒意冻在了山顶。秦炀等人行到山脚,见峡谷中间隐着一线宽的山路,路两侧皆是刀砍斧劈的绝壁,入口还有驻兵戍卫。
按《山河图志》所示,进入流月城必经此道,秦炀暗忖,山道易守难攻,必是一场生死相搏。尽管胜败难料,但时不待人,秦炀归队后即下令拔营,试以这支千余兵力打破僵局。
出发前夜恰逢八月十五,乐无异烤了甜馅的胡饼,取出自酿的果酒,秦炀领着副官给将士们一一敬酒,还扯着嗓子献歌几曲,热闹得好似中秋家宴。
酒酣之际,漠风苍凉,不知是谁唱起一首无名歌——
万里层云蔽,
将身从北行。
与君流水意,
愿往不辞衣……
有人起身鼓掌,也有人在欢声笑语中悄然离开。
月色错落,胡杨林间似有积雪斑驳。少年背靠树桩坐着,见四下无人,便将那只憋闷了多日的冥蝶放出蝶匣,目送着它消失在林深处。
琉璃似的苍穹龟裂在枝桠间,远比在自家桂树下望见的夜空更澄澈。他想起今年错过了桂花花期,也不知千里外的家人是否也在饮酒赏月。
静水湖的月夜也是极美的。他以前与谢衣去邻山采药,偶尔露宿山中时会分吃自己做的小点心垫饥,而后在山顶并肩眺望那“很美的地方”。谢衣曾答应带他去看看那座遥远的城池,如今它近在一山之隔,当初许诺之人……却要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