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这要多亏了闻人,是她说你割的伤口位置奇怪,我才恍然这两道重合的伤肯定不是偶然。前一道旧伤是你为我取蛊时留下的伤口,我怎么会忘……”乐无异想起展细雨那夜的旖旎,红着脸转开话头,“倒是师父怎能早就料到,我会养着那只冥蝶呢?”
“你啊,宅心仁厚,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它虽是半蛊半蝶,却也是一条生命,你决不会弃之而去。”谢衣笑了下,握住乐无异缠着绷带的脚,“让我看看你的伤。”
“这点小伤,不打紧……”乐无异刚想蜷起腿,被谢衣淡淡扫了一眼,只得乖乖摸出金疮药。
绷带被揭起时已十二分地小心,可当黏连的血痂被撕开,乐无异还是痛得一抖,只能借着说话分散心神:“发觉香囊是被师父取走的,我才猜到了师父的暗示。矩木吸引杳蝶,蛊王吸引冥蝶,就像磁石会吸引铁器,没有人能够阻挡。师父的意思并不难猜,当年你跟着杳蝶能找到带着香囊的我,那我现在跟着冥蝶就能找到蛊王——虽然这次你带走的是个空香囊,我跟着走的也不是杳蝶,可你依然给我指了路,我就找到你了。”
少年头顶的翘发左摇右晃,像一面招摇过市的幡旗,谢衣忍不住伸手替他压了压。乐无异挠挠脑袋,真心实意地道:“还是师父厉害。”
说话间,石台已下行了半程,再过一柱香就抵达地底。
重新包扎过的脚已无大碍,乐无异起身去换快烧尽的松明,不料地底忽然传出巨石崩裂之声,石台被猛地抛到半空,乐无异赶紧抓住护栏,刚点燃的松明火把却掉了下去。
眼前蓦地一黑。
“师父,快,拉住我!”谢衣周围没有扶手,乐无异赶紧向他伸出手,忽觉腰间一紧,有人从后方紧紧揽住了他。
“大约是蛊王躁动……此处护栏都加固过,莫怕。”谢衣沉声道。
掉下地底的松明尚未熄灭,颤巍巍的光芒攀上石壁,没入蔓草丛生的石刻梵文里。石台恢复了平稳,乐无异却仍被紧紧抱着,从身后的怀抱感受到微弱的震动。对方的心跳穿透躯体的阻隔,引领着他的心与之统合。
“无异,”谢衣唤他的名字,“此处安息着你的亲人,吹支曲子为他们送别罢。”
乐无异从颈间拉出口笛:“我小时候很喜欢一支曲子,母亲给我唱过,说想念她时可以吹它……她会听见的吧。”
“那曲子你可还记得?”
“记得,其实就是师父教过我的《在水一方》,调子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为师幼时也听家人唱过这支曲子,《在水一方》的曲名是去中原后才起的。可见世间部族零落散居,民风迥异,千年前却或许同出一脉。”
“烈山话与捐毒话也有点像,说不定多年前还真是……”
耳畔呼吸凝滞了一瞬。谢衣收紧手臂,像是生怕乐无异不慎跌下,又像是要把他紧紧拥入怀中:“为师当年……若不曾途经捐毒,你的双亲与族人也不会……”
乐无异摇头:“师父,这不是你的错。”
谢衣又叹一声:“无异……你是个好孩子。”
乐无异举起口笛凑到嘴边,展颜一笑:“前些天我睡不着,半夜溜出大营只能吹曲子解闷,没想到还能用上……要是吹错,师父可要重新好好教我。”
笛音自指尖流淌而开,再不复那夜胡杨林中的黯然。那一只此前领路的冥蝶飞回到他的指尖,暗紫的蝶翅在微光下璨然生辉,犹如星辰倾落。乐无异却无暇再顾及它,只低头凝视着脚下的深渊。
无数冥蝶聚集成一道紫色的“银河”,如同划破暗夜的星轨,环绕着石台上依偎的身影。石壁上斑驳的铭文被映得明明暗暗,恰似一曲无声的梵唱——
魂兮归来。
“娘,孩儿长大了,来看你……”乐无异半仰起头,向后轻靠在谢衣肩上,感到温热的唇贴上了眼角,轻柔地吮吻去泪水。
第廿一章
神台上的红烛剩下半寸,围着烛焰的一圈蜡油被映得鲜红透亮,掺了血似的。
新来七杀殿的侍女踮起脚去拿那蜡烛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手一抖,滚烫的蜡油便翻在手上。蜡烛直直坠下,几滴烛泪溅在来人的素色绸鞋上,像凝固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