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王强横,然亦有弱点……况且有无异在此,为师已省却不少功夫。”
谢衣不再解释,只侧身让开了些,乐无异就着夜明珠隐约的荧光,越过他向洞外眺望:十余丈外竖着一面刀削般的黝黑山壁,高不见顶;山脚果然环着一道暗河,河上方悬着一架宽约一人过的吊桥,一头连着二人脚下的岩石,另一头则接在对岸的临水石台上。石台通体雪白,台面平整宽阔,显然是人工雕凿而成,可容下数十名成年人立于其上。
水气浸润的峭壁上遍布洞穴,洞口垂着利刃般的冰棱,若非那股挥之不去的腥味,吞云吐雾间竟有几分瑶台仙境的意味。
“那是祭台。”谢衣指着石台轻声道。
乐无异倒抽口气,不自觉倒退几步,被谢衣搂住腰推在墙上。褪色的莲花壁绘在少年身后妖娆地绽开,谢衣拉出他脖子上的挂绳,将口笛凑到唇边。
笛声响起,正是《在水一方》。
“蛊王闻器乐则褪尽戒备,心智如初生幼儿,催眠时限则需视曲意与乐师心境而定,我族有擅箜篌的女子,听说其奏乐时,安抚之效可有一盏茶之久。为师前去引出蛊王,你且在此吹奏口笛,其间不可中断,否则你我皆难以脱身。”
谢衣适才扔出唐刀替乐无异解围,手边已无利器,乐无异便让他换用昭明,又犹豫道:“你一个人去对岸,我在这儿眼巴巴地等……万一蛊王中途醒过来了,可怎么办?”
谢衣将带着余温的口笛按在乐无异胸前:“眼前山水皆有,只是洞中‘佳人’样貌突兀,奏《在水一方》……确是有些勉强。”又调笑道,“你于此曲最为熟稔,为师合该事先置备几张美人像,许是能令无异的心境更为贴合……”
“谁要什么美人像!”乐无异跺跺脚,正色道,“师父在流月城苦苦找了这么久,选的法子肯定是最稳妥的,可是我……”
却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他不愿谢衣冒险,可他也是他一手教出的徒弟,纵使再不情愿,也绝不会拒绝。
谢衣也不催他。二人静立片刻,少年叹口气,从男子手中接过口笛:“我小时候听不出曲子的好坏,只是师父常哼起它,我以为师父喜欢才使着劲学的,长大后才知道这曲子居然是情歌,就再不敢吹给你听了……其实我练过很多遍,熟得倒过来吹都行。”
谢衣微翘嘴角,轻叹了声傻孩子。少年的脸色和握着口笛的指节一样苍白,眼中似有两簇火苗:“我听师父的话,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回静水湖,我给师父吹一辈子的情歌,就吹给师父一人听。”
“无异,为师亦是如此想……”谢衣叹息着闭了闭眼,走近乐无异,与他额头抵着额头。
“师父你答应我,我们拉勾,以前你都这样做……”
乐无异急切地摸索对方的手指,不料反被按住手腕压在墙上,下一刻便被谢衣侧头吻住。
柔软的嘴唇有些起皮,像干裂的树皮刺痛着彼此。谢衣用舌尖将他唇瓣上的细小裂口一点一点润湿抚平,齿间轻咬着含住,如品尝珍馐般细细舔吮——他本以为自己味觉迟钝,此时却尝出一丝苦涩的腥味,不知是泪水,还是鲜血的味道。
少年的身体止住颤抖,抬手想要环住他。谢衣却推开了对方,后退一步,从他腰间抽出昭明剑。
“等一下,师父还没和我……”
惊慌的声音从身后追来,谢衣身形微顿,却没听见跟来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听乐无异轻声道:“师父小心,无异等着你。”
笛声响起,萦绕在洞顶倒垂的尖利石笋间,下一刻,四下仿佛荼蘼遍野、莺啼翠柳,连脚下淬毒的暗河也化为了一池春水。
谢衣跃到石台中央,将血抹于剑身掩去剑气,而后抖开蔽膝,盘坐于地,长剑置于膝上。
水声拍岸,恍若夏夜的静水湖,他忆起多年前带着乐无异上山采药,牵住的手一年年长开,五指渐渐修长有力,直到有一年少年忽然挣开他的手,只肯跟在身后一路咿咿呜呜地吹口笛,也不管走调的笛声惊扰了多少月下湖上沉眠的杳蝶。
呵……真是吹得好听多了。
谢衣紧握住剑柄,侧头回望对岸,雾气中的隐约轮廓笔直地站着,芝兰玉树一般。